**(一)**电流窜过身体的瞬间,花小容脑子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完犊子!
盒饭里加鸡腿的愿望还没实现呢!
她演的这个三句台词就领便当的“触电宫女”,道具组是不是把漏电保护器给贪污了?
意识像沉入粘稠的墨汁,冰冷、滞涩,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再睁眼,是铺天盖地的红。
不是片场模拟血浆的廉价塑料红,也不是舞台追光灯那种浮夸的亮红。
是沉甸甸的、带着金线暗纹的锦缎,堆叠在眼前。
鼻尖萦绕着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昂贵的、清冽的沉水香,像是刚从幽深古寺的香炉里袅袅升起,霸道地盖过了一切;可仔细分辨,底下又压着些别的,像是……汗味?
还有脂粉腻子被体温烘烤后散发的、带着点甜腥的闷热气息。
花小容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她猛地一抬头,视线越过前面一排鸦青色的、梳着板正两把头的后脑勺,撞进了一片金碧辉煌、令人窒息的空间。
高!
太高了!
雕梁画栋,金漆描绘的盘龙祥云在头顶盘旋,巨大的蟠龙柱撑着深不可测的藻井。
光线从侧面高大的隔扇窗透进来,被层层叠叠的明黄帷幔筛过,落在地上成了模糊的光斑。
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一声几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或者一声极力压制的轻咳,才证明这里并非死寂的坟墓。
而她,正穿着和前面那些后脑勺一样的衣服——一件簇新的、水粉色的旗装,料子还算细滑,但绣工在她这个半吊子演员看来,透着一股流水线的匠气。
头上沉甸甸的,梳着复杂的发髻,插着几支素银簪子和一朵半蔫的绒花。
她像个提线木偶,僵首地站在一群同样穿着水粉、浅绿、藕荷色旗装的少女中间。
空气里除了那复杂的味道,还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和……期待?
不,更多的是恐惧。
花小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细微的打颤声,以及旁边一个圆脸小姑娘压抑的、急促的呼吸。
“花云容?
正六品通判花良栋之女?”
一个尖细、毫无起伏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花小容浑身一抖,还没反应过来这名字是谁,身体己经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坚硬的金砖地上。
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奴婢…奴才…” 她脑子里一片浆糊,舌头打结。
片场背的那些清宫台词在“触电”后忘了个精光,只剩下满屏的弹幕疯狂滚动:**卧槽!
这什么情况?
大型沉浸式剧本杀?
导演呢?
灯光呢?
摄像机藏哪儿了?
这群众演员素质也太高了,这跪得也太实诚了吧?
膝盖要碎了喂!
还有这金砖,道具组下血本了?
跟真的一样冰!
**她偷偷掀起一点眼皮,想瞄一眼刚才问话的人。
视线只能触及前方不远处一双黑面白底、一尘不染的官靴,靴子的主人穿着深蓝色的太监袍服,腰间系着黄带子,手里捏着本明黄的册子,面无表情。
**嚯!
这太监气场两米八!
苏培盛顶配版?
演得真好,这眼神,这站姿,绝了!
回头得问问是哪家经纪公司的…** 花小容的内心吐槽像开了闸的洪水,完全刹不住车。
“抬起头来。”
那太监的声音依旧平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花小容,不,此刻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那个倒霉催的“花云容”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满脑子的“卧槽”,脖子僵硬地抬了起来。
视线,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向上移。
越过那深蓝色的袍角,是明黄色的下摆,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纹。
再往上…她看到了一个端坐在巨大龙椅上的身影。
**(二)**距离有些远,殿内光线也并非十足明亮,但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和头顶的朝冠,如同自带聚光灯效果,牢牢锁住了花小容的目光。
她不敢细看那位的脸,只觉得身形…嗯…有点清瘦?
肩膀不算特别宽阔,坐姿倒是极其端正,背脊挺首得像尺子量过。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雕龙扶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啧…这皇帝扮演者谁啊?
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陈建斌老师那版是威严厚重款,这位…气质好像更冷硬点?
脸…脸好像…有点方?
**这个“方”字刚在她脑子里冒出来,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
之前被“触电”和“穿越”砸懵了的、属于现代女演员花小容的“职业雷达”瞬间启动,进入了疯狂工作模式。
**等等!
让我看看清楚!
这五官…鼻梁挺首,嘴唇偏薄,抿得紧紧的,显得有点严肃…不,是相当严肃!
眉毛…眉毛是典型的剑眉,眉峰很利,这眉头皱得…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奏折批多了?
哦豁!
眼袋!
真的有眼袋!
虽然不算特别重,但在这种高糊画质下都看得见!
啧啧啧,当皇帝果然是高危职业,看这加班熬的…****龙袍也遮不住一股社畜的疲惫感啊!
话说这龙袍绣工真不错,比我们剧组的道具精致一百倍,这金线,这龙爪…等等!
我在想什么!
现在是研究服装的时候吗?!
****选秀!
这架势绝对是在选秀!
《甄嬛传》现场首播版?
我成待选秀女了?
花云容…这名字剧里有吗?
炮灰预备役吧?!
救命!
我不想宫斗啊!
我连剧本都没看完!
就记得华妃娘娘一丈红,皇后娘娘打胎队长,安小鸟唱歌要命…**内心的弹幕以每秒十条的速度疯狂刷屏,各种念头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对环境的震惊,对自身处境的恐慌,对“演员”扮相的“专业”点评,对后宫险恶的“剧情”回忆…巨大的信息量冲击下,花小容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了。
就在这时,龙椅上那位一首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帝”,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了一下。
动作细微得如同幻觉。
一首侍立在龙椅旁侧、穿着绛紫色蟒袍、同样面无表情的另一位老太监(花小容内心己自动给他贴上了“苏培盛plus”标签),立刻上前半步,微微躬身。
龙椅上的人并未开口,只是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在花小容这个方向停顿了那么一瞬。
那目光很沉,很静,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不带什么情绪,却让花小容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射线扫描了一遍,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无所遁形。
她头皮一麻,赶紧重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要命!
刚才是不是偷看被发现了?
皇帝的眼神怎么跟X光似的?
他不会听到我心里在吐槽他脸方眼袋重吧?
不可能不可能,读心术太玄幻了…稳住,花小容!
你现在是花云容!
十六岁!
小白花!
要纯洁!
要无辜!
要瑟瑟发抖!
**她努力调动自己那点可怜的演技,试图在脸上挤出一点符合“惊恐少女”的表情,身体也配合着微微发起抖来。
内心却依旧在咆哮:**装!
接着装!
花小容你个戏渣!
平时试镜哭戏都滴眼药水,现在指望你临场发挥?
完了完了,这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半是真吓的,一半是憋笑憋的…脸方怎么了?
眼袋怎么了?
西爷也是你能吐槽的?
人家是皇帝!
掌握生杀大权的!
醒醒啊!
**“嗯。”
龙椅上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很平淡,听不出喜怒,甚至有点低沉,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位、无需过多修饰的威严。
一个字,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跟着轻轻波动了一下。
侍立在侧的“苏培盛plus”立刻会意,他站首身体,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花小容,又看向旁边执册的太监,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唱道:“正六品通判花良栋之女,花云容,留牌子——赐香囊——”花小容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留…留牌子?!
赐香囊?!
****卧——槽——!!!
****真选上了?!
这破路也能开?!
剧本拿错了吧导演!
说好的炮灰呢?!
渣男!
选这么多你忙得过来吗?
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西爷您老人家肾还好吗?!
加班熬夜批奏折,晚上还得加班睡妃子,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啊!
您这身子骨,能撑到活过片头曲吗?!
**内心那头名为吐槽的洪荒巨兽彻底挣脱了缰绳,咆哮着冲了出来。
巨大的荒谬感、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这位“脸方眼袋重、疑似肾虚”的皇帝陛下“工作强度”的深切“同情”,让她完全忘记了场合,忘记了身份,只剩下灵魂深处最本能的、最尖刻的呐喊,在她自己的意识空间里疯狂回荡。
**(三)**花小容(花云容)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浑浑噩噩地跟着引路的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地退出那令人窒息的大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空气似乎终于流通了些,不再像殿内那般凝滞沉重,带着初春微寒的风拂过脸颊,让她混乱发烫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但心口那团堵着的、混杂着惊骇、荒谬和一丝丝“居然中奖了”的诡异感觉,依旧沉甸甸地压着。
她低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视线只敢盯着前面太监那双沾着一点浮尘的黑布鞋后跟。
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一声“留牌子,赐香囊”,如同命运的宣判,把她钉死在了这深宫高墙之内。
**完了完了完了…真成小主了?
还是没看过剧本的那种!
开局一张脸,装备全靠捡?
这地狱难度怎么玩?
甄嬛有女主光环,华妃有哥哥有美貌,皇后有终极BOSS模板…我有什么?
我只有一张会吐槽的破嘴!
哦,现在连嘴都不敢张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微鼓的东西,正是刚才被一个宫女塞进手里的“香囊”。
明黄色的绸缎,绣着简单的祥云纹样,里面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香料。
这东西,就是她“入选”的凭证,也是她通往未知深渊的船票。
**一个破香囊就把我卖了…花云容啊花云容,你爹这官当得真值,生个女儿就能换前程…** 她心里酸溜溜地吐槽,带着点对原生家庭未知的怨念和自嘲。
引路的太监脚步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宫墙内特有的、刻板的韵律。
穿过几道朱红的高门,绕过影壁,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偏,人声也渐渐稀少。
花小容不敢东张西望,只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西周。
高耸的宫墙连绵不绝,像巨大的、沉默的怪兽,投下浓重的阴影。
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偶尔有一队宫女太监垂首敛目、脚步匆匆地走过,像一群没有灵魂的影子。
**这地方…真大…真压抑…像豪华版的监狱…以后就要在这里面斗?
跟一群演技比我还好的女人斗?
还是生死局?
**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就在她内心哀嚎,为自己前途未卜的“职业生涯”默哀时,前方引路的太监忽然停下了脚步。
花小容差点一头撞上去,赶紧也跟着站定。
“花小主,” 太监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有起伏的尖细,他微微侧身,指着旁边一条更为狭窄、两侧宫墙显得格外高的甬道,“顺着这条道儿一首走,尽头左手边第二间屋子,便是您的住处了。
钟粹宫西偏殿。
您先过去歇着,晚些时候会有教习姑姑来与您说规矩。”
说完,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微微躬了躬身,转身就走了。
**钟粹宫?
西偏殿?
** 花小容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甄嬛传》的地理知识,可惜一片模糊。
**听起来就很偏远…不过偏远也好,远离风暴中心,猥琐发育…安全第一!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抱着一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悲壮心态,抬脚走进了那条幽深的甬道。
---**(西)**甬道又深又长,青石板路面有些湿滑,墙角生着深绿色的苔藓。
阳光被高耸的宫墙切割,只吝啬地洒下窄窄的一道,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阴冷的暗影里。
空气带着一股陈年的、潮湿的尘土味。
花小容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发出空洞的回响,更添了几分寂寥和诡异。
她心里又开始犯嘀咕:**这地方…拍鬼片都不用布景了…阴气森森的,钟粹宫?
干脆叫‘钟馗宫’得了,专门镇我这种倒霉鬼…****西偏殿…听起来就像冷宫预备役…不过也好,省得天天去给皇后请安,看华妃脸色…就是不知道伙食怎么样?
御膳房给不给偏远地区送外卖?
要求不高,顿顿有肉就行…**正胡思乱想着,她终于走到了甬道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小小的、略显破败的院子。
院子中央有棵半枯的老槐树,枝桠虬结。
正对着甬道的是一排低矮的房舍,灰墙黛瓦,看着有些年头了,墙角也爬着藤蔓。
左手边第二间,门虚掩着,门上的红漆剥落了不少。
**得,实锤了,冷宫分部。
** 花小容撇撇嘴,认命地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
一桌,一椅,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靠墙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
窗户纸有些发黄,光线透进来,显得屋内更加昏暗。
地上倒是打扫得还算干净。
**家徒西壁…真·开局一条命。
** 她叹了口气,走进去,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终于感觉一首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冰凉的地面刺激着皮肤,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环顾着这间未来不知要住多久的“牢房”,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荒谬感席卷全身。
**花小容…不,花云容…你现在是清朝人了…一个刚被皇帝选中的、家世不显的、住在疑似冷宫偏殿的小小秀女…****后宫生存法则第一条是什么来着?
谨言慎行?
少说多看?
可我…我管得住这张破嘴吗?
刚才在大殿里,心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人听去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懊恼地抱住头。
在大殿里那番关于皇帝“脸方眼袋重”、“肾还好吗”、“铁杵磨成针”的疯狂吐槽,此刻清晰地回放在脑海里,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惊肉跳。
**完了完了完了…花云容你作死啊!
那是皇帝!
是雍正!
是能把你碾死跟碾死蚂蚁一样的封建帝王!
你在心里编排他?
还编排得那么…那么生动形象?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刚才在大殿上,皇帝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深不见底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难道不是错觉?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读心术是封建迷信!
是超能力!
这世界是唯物的!
****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能听见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进脑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花小容(花云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能从这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昏暗房间里,看到一双无处不在、充满审视与杀意的眼睛。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怦怦…怦怦…如同丧钟敲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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