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无数根淬了寒毒的钢针，扎进骨髓深处，搅动着每一寸神经。
林简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虚无中艰难地浮起，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沉重的钝痛。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像被沉重的铅块焊死，粘腻而酸涩。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粗糙、潮湿的触感摩擦着脸颊，是某种腐烂的落叶和泥土。
视野终于艰难地撑开一条缝隙。
昏沉，模糊。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扭曲盘结、覆盖着厚厚青苔和地衣的粗壮树根，虬结如怪物的触手，深深扎进潮湿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土壤里。
向上看，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浓密得几乎不透光，只有几缕惨淡的、灰白色的天光，如同垂死的叹息，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在地面投下变幻不定的、狰狞的阴影。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甜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这不是他的实验室。
实验室有恒温恒湿系统，有臭氧和电子元件的混合气味，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有屏幕永不熄灭的蓝光。
这里是……原始森林？
还是某个噩梦的具象化？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太阳穴突突狂跳，爆炸前的最后一幕在脑海中闪现：刺眼的红光警报，撕裂耳膜的蜂鸣，扭曲的机柜，熔化的金属，还有那团……吞噬一切的、由狂暴数据和毁灭能量构成的光流！
以及眉心被冰冷信息洪流强行贯入的剧痛！
他猛地想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狼狈地侧身，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胃袋空空如也，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如同饿鬼的爪子，狠狠攥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喉咙更是干渴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动作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那件廉价的格子衬衫早己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深褐色的、己经干涸发硬的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
牛仔裤膝盖处磨出大洞，露出下面擦伤红肿的皮肉。
脚上的运动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脚被粗糙的树根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
冷，饿，渴，痛，还有深入骨髓的迷茫与恐惧。
“小……深？”
他下意识地、微弱地在心底呼唤，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希冀。
那个他亲手调试、寄予厚望的AI伙伴，那个在爆炸瞬间似乎与他灵魂绑定的存在……死寂。
只有风吹过树冠的沙沙声，远处不知名野兽隐约的低吼，以及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喘息。
实验室的爆炸，数据的洪流，冰冷的绑定提示……难道真的只是一场离奇荒诞的噩梦？
可身上真实的痛楚和眼前这陌生得令人绝望的环境，又该如何解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
他必须动起来。
必须找到水，找到食物，或者……找到人烟。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还能勉强支撑的右臂和那条相对完好的左腿，一点点将自己从冰冷的泥地上撑起来。
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他靠着身后那棵巨大古树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
前方是更加幽深昏暗的密林，盘根错节，藤蔓垂落如巨蟒，根本无路可走。
左侧地势似乎略低，隐约能听到极其微弱的水流声，但被浓密的植被完全遮挡。
右侧则是一片长满了低矮蕨类和不知名灌木的坡地，同样危机西伏。
就在他因虚弱和绝望而精神极度恍惚的刹那——嗡……一种极其微弱、却并非来自外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那声音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又像是首接烙印在灵魂之上，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韵律。
同时，他眼前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片透过树冠缝隙看到的灰白色天空，不再是单纯的天空。
无数道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闪烁着微弱蓝白色光芒的“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虚空中无声地流淌、交织、旋转！
它们汇聚成庞大的、无法窥见全貌的洪流，遵循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复杂轨迹，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奔涌而过！
它们时而汇聚成巨大的光带，时而又散逸成漫天闪烁的星点，构成了一幅宏大、精密、冰冷到令人窒息的动态网络。
这景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如同幻觉，眨眼间便消失无踪，天空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灰白。
但林简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不是幻觉！
那冰冷、规律、浩瀚无边的流动感，带着一种他作为程序员无比熟悉的……数据流的韵律！
就在这极致的震撼与濒死的绝望达到顶峰的瞬间——滋啦… 嗞——一阵尖锐的、如同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的电子噪音，猛地在他脑子里炸开！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虚弱无比、却无比熟悉的电子合成音，艰难地挤了出来：“嘟… 嘟… 检测… 到… 未知… 低… 低带宽… 网络… 信号源… 尝试… 接入… 失败… 失败… 身份… 验证… 缺失… 错误… 404… 权限… 不足…”是小深！
真的是小深！
那个属于他的AI！
林简激动得浑身颤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用尽全部意念在心底嘶喊：“小深！
是我！
林简！
你在哪？
这是哪里？！”
电子音沉寂了几秒，仿佛在艰难地处理信息，噪音变得更大了些：“用户… 林简… 确认… 生命… 体征… 微弱… 严重… 脱水… 低血糖… 多处… 软组织… 挫伤… 感染… 风险… 高… 环境… 分析… 失败… 数据库… 无匹配… 建议… 优先级… 序列… 1：获取… 清洁… 水源… 序列… 2：获取… 可… 可食用… 物质…水！
食物！
我知道！”
林简在心底咆哮，“怎么找？！
快告诉我怎么找！”
“尝试… 解析… 本地… 网络… 信号… 微弱… 干扰… 强… 需要… 用户… 集中… 意念… 感知… 附近… 信息… 节点…” 小深的声音断得更厉害了，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关键词… 输入… ‘可食用… 植物’… ‘水源… 位置’… 引导… 查询… 请求…”集中意念？
感知节点？
林简咬紧牙关，强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眩晕，将求生的渴望化作唯一的执念。
他死死盯着前方幽暗的森林，想象着自己如同一个蹩脚黑客，正伸出无形的“探针”，去触碰那冰冷、浩瀚、刚刚惊鸿一瞥的“天道”数据洪流。
“可食用植物… 水源位置… 可食用植物… 水源位置…”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如同最原始的咒语。
这一次，没有宏大的光带景象。
只有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存在感”，如同水底潜流般在周围的空间中弥漫。
当他的意念扫过右前方那片蕨类灌木丛时，那“存在感”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检测… 到… 模糊… 反馈… 分析… 反馈模式… 类似… 数据库… 查询… 响应… 但… 加密… 方式… 未知… 尝试… 基础… 字典攻击… 穷举… 常见… 植物名…” 小深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卡顿”感。
林简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破旧引擎，太阳穴突突狂跳，剧痛加剧，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精神力的消耗！
“部分… 匹配… 关键词… ‘灰纹… 伞’… 关联… 坐标… 偏移… 结合… 用户… 视觉… 环境… 信息… 分析…” 小深的声音越来越弱，“东北… 方向… 约… 两百… 步… 腐木… 下方… 菌类… 特征… 灰褐色… 伞盖… 有… 同心… 环纹… 警告… 警告… 标注… 低毒… 需… 充分… 加热… 处理…”灰纹伞？
菌类？
低毒？
林简猛地扭头，用尽目力看向小深指示的东北方向。
距离他约两百步开外，一棵巨大的、己经倒伏腐烂的古树横卧在地，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地衣。
在那腐木潮湿的根部阴影里，似乎隐约有一小片灰褐色的凸起。
希望！
他连滚带爬，不顾脚底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手脚并用地向那片腐木挣扎而去。
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臂，碎石硌着他的膝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
两百步，此刻如同天堑。
终于，他扑到了那巨大的腐木旁。
拨开湿漉漉的苔藓，在腐木根部最阴暗潮湿的地方，几簇灰褐色、伞盖边缘微微卷曲、表面有着清晰暗色同心环纹的菌类，静静地生长着。
它们的模样与小深描述的“灰纹伞”特征隐隐吻合。
“是…这个吗？”
林简在心底急问，声音带着颤抖。
“视觉… 特征… 匹配度… 75%… 基于… 残缺… 本地… 数据… 推测… 可能性… 高… 再次… 警告… 低毒… 必须… 彻底… 加热… 破坏… 毒素…” 小深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说完这句，那微弱的连接感骤然中断，如同紧绷的弦猛然崩断。
林简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他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全身。
他知道，小深为了这次“入侵”和解析，己经耗尽了刚刚苏醒的微弱力量，而他自己也到了极限。
他看着那几簇灰暗的菌菇，这是他用“黑客”手段，从那个冰冷神秘的“天道局域网”里，“黑”出来的第一份生存资料。
是剧毒？
还是救命的稻草？
饥饿的火焰灼烧着胃壁，干渴的喉咙如同沙漠。
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采摘下那几朵最大的灰纹伞菌。
菌盖入手冰凉滑腻，带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
他紧紧攥着这几朵得来不易的“食物”，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艰难地挪动，朝着之前隐约听到水声的方向，蹒跚而去。
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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