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刺耳轰鸣,然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苏念安最后的意识,是安全气囊沉闷的冲击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铁锈味。
“苏总监?
苏总监!
醒醒!”
“快叫救护车!
念安!”
那些焦急的呼喊迅速远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感知取代——痛。
不是车祸瞬间的剧痛,而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弥漫在整个头颅深处的闷痛,沉重得让她无法思考。
紧随其后的,是胃部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强烈到痉挛,几乎要抽干她最后一丝力气。
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霸道,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眩晕和混乱。
“唔……” 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了铅块。
“二姐?
二姐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细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乡音。
二姐?
苏念安费力地撑开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糊着旧报纸的房顶,一根粗壮的木头房梁横亘其上,落满了灰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劣质煤烟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贫穷和汗水的气息。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垫着一层薄薄的、磨得发亮的草席,硌得骨头生疼。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
一个面黄肌瘦、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趴在她炕边,眼睛红肿,见她醒来,脸上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二姐!
你可算醒了!
吓死俺了!
你都昏了一天了!”
二姐?
苏念?
苏念安混乱的脑子里闪过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不是应该在市中心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吗?
就算车祸再严重,也不该是这种……这种仿佛回到原始社会的场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一些破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的脑海:苏念:她的名字。
北方红旗公社,向阳生产大队,苏家的二闺女。
1970年:墙上那张印着“抓革命,促生产”大红字的破旧日历,清晰地标注着这个年份。
家徒西壁:土坯房,纸糊的窗户破了好几个洞,用碎布勉强堵着。
唯一的家具是炕尾一个掉了漆的破木柜,墙角堆着农具,灶台冰冷。
家人:老实巴交、愁眉苦脸的父亲苏大强;瘦弱疲惫、常年佝偻着背的母亲李秀兰;在县里机械厂当临时工、为省口粮很少回家的大哥苏建国;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挣工分的二哥苏建军;眼前这个辍学在家、营养不良的小妹苏苗。
贫穷:工分簿上永远是透支的符号,粮缸见底,一年到头难见荤腥,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
她这次“昏倒”,就是因为饿狠了,去挖野菜时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山坡上磕到了头。
跨国集团销售总监……年入百万……CBD顶层办公室……光鲜亮丽的职业套装……那些属于“苏念安”的、触手可及的成功与繁华,此刻像肥皂泡一样“啪”地破灭,只留下冰冷、坚硬、充斥着饥饿和绝望的1970年农村现实。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穿越?
这种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剧里的情节,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她身上?
从一个掌控全局、挥斥方遒的精英,变成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随时可能被时代巨轮碾碎的农村丫头苏念?
“苗苗……”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发出的声音虚弱又陌生,带着这个身体原有的口音。
“二姐!
你认得俺了!”
苏苗惊喜地抓住她的手,那双手粗糙、皲裂,与她记忆中自己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手天差地别,“你等着,俺去叫娘!
娘!
爹!
二姐醒了!”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苏念安,不,现在她就是苏念了。
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感受着胃部一阵紧似一阵的绞痛,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头痛。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引以为傲的销售技巧、谈判策略、市场洞察力、对全球经济趋势的把握……在这个连吃饱饭都成奢望、连自由买卖都被称为“投机倒把”的年代,有什么用?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苏念”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股属于“苏念安”的、被残酷商战千锤百炼出的本能,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簇微弱的火苗,倔强地亮了起来。
活下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身处何地,她苏念(安)骨子里那份不服输、不认命的劲头从未改变。
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哪怕开局是地狱难度,她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饥饿是此刻最大的敌人,也是驱动她行动的最原始动力。
她需要食物,需要能量。
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家现在还能拿出什么。
她强撑着坐起身,环顾这间昏暗、破败的屋子。
目光扫过冰冷的灶台,扫过角落里堆着的几个蔫巴巴的萝卜,扫过墙上挂着的几串干瘪的辣椒和几辫大蒜。
最后,视线落在炕尾那个破木柜上。
她记得碎片记忆里,母亲李秀兰偶尔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自家腌的咸菜疙瘩,那是全家人下饭的“宝贝”。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一个面容憔悴、身形瘦小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正是母亲李秀兰。
她身后跟着沉默的父亲苏大强,还有刚从地里回来、裤脚还沾着泥巴的二哥苏建军。
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一种更深的愁苦。
“念儿啊!
我的女儿啊!
你可算醒了!”
李秀兰扑到炕边,粗糙的手抚摸着苏念的额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头疼不?
饿坏了吧?
娘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李秀兰抹了把泪,转身走向那个破木柜,小心翼翼地打开。
苏念的目光紧紧跟随。
只见母亲从柜子最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同样粗糙的陶罐,揭开盖在上面的油纸,用筷子费力地从里面夹出小半块黑乎乎、硬邦邦的咸菜疙瘩。
接着,她又从一个瓦盆里舀了小半瓢浑浊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粥,倒进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
这就是她的“病号饭”。
看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那半块齁咸的咸菜疙瘩,感受着胃部因为看到食物而更加疯狂的痉挛,苏念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了?
这就是她穿越后面对的第一个挑战?
饥饿感如同野兽啃噬着她的理智,她顾不得许多,接过碗,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那点稀粥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更激起了胃的疯狂叫嚣。
那咸菜咸得发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能暂时欺骗味蕾的鲜味。
她囫囵吞下咸菜,抬头看向围在炕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家人。
父亲苏大强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眉头锁成了深深的“川”字。
二哥苏建军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巴的破布鞋,一声不吭。
小妹苏苗咽着口水,努力把目光从空碗上移开。
一种窒息般的沉重感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土坯房。
贫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死死困住,勒得人喘不过气。
“娘……” 苏念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静,“家里……还有粮吗?”
李秀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别过脸去,声音哽咽:“没……没了。
队里分的粮,早就……早就吃完了。
你爹和你哥挣的工分,不够换……你爹刚去大队支书那儿,想预支点……可,可支书说,大家伙都难……”预支粮?
工分?
这些陌生的词汇冲击着苏念安的记忆库,却迅速被“苏念”的生存常识所理解。
计划经济,凭票供应,工分制度……她被困在了一个物质极度匮乏、个人能动性被严重束缚的时代牢笼里。
靠工分?
靠生产队的分配?
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障!
苏念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盛咸菜的空陶罐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绪。
咸菜……野菜……鸡蛋……集市……黑市……属于顶级销售总监的大脑,在饥饿和生存危机的极限压迫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信息差!
需求痛点!
包装!
话术!
这些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在这个原始落后的环境里,是否……也能成为撬动第一块面包的杠杆?
风险?
她当然知道风险!
“投机倒把”的罪名,在这个年代足以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
但坐以待毙,等待她的结局可能更糟——饿死,或者像原主一样,在贫病交加中无声无息地消亡。
她苏念安,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胃里那点稀粥和咸菜提供的微弱能量,似乎都涌向了她的大脑。
剧烈的头痛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求生欲”和“挑战欲”的火焰,在她眼底悄然点燃。
她看着空碗,看着愁苦的家人,看着这个破败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家。
1970年?
火红年代?
对她苏念而言,这开局,只有一片灰暗的尘埃。
但尘埃之下,一粒名为“改变”的种子,己被迫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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