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被撕开了底。
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宇城斑驳的夯土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汇成浑浊的水流,顺着数百年风霜刻蚀出的沟壑往下淌。
北门西侧,那道在无数次匪患冲击下屹立不倒的古老墙体,在连绵不绝的暴雨冲刷下,微微呻吟着,夯土变得松软、黏腻。
城墙上,几盏气死风灯在狂风骤雨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湿漉漉的垛口和几米见方的马道,光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雨幕声。
城墙根下,依附着墙体搭建的低矮棚户区早己被雨水浸泡,土坯墙软化,茅草顶在风雨中飘摇,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
偶有被惊醒的婴啼或几声模糊的咒骂从破败的窗户里漏出,旋即又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整个北城,在天地之威下蜷缩着,散发着潮湿、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临近子时,**宇皇高速**的方向,两道被雨幕扭曲的惨白光束,如同鬼魅之眼,穿透了厚重的雨帘,由远及近。
引擎的轰鸣在雷声的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一辆通体漆黑的重型卡车,侧面喷涂着一个冰冷的、由六个嵌套六边形组成的徽记——那是**磐石生命集团**的标志。
它正沿着这条连接正皇城、北皇城与宇城边陲的交通动脉狂野奔驰。
巨大的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水浪涛。
驾驶室内,司机面目狰狞,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正与一种突如其来的、撕裂般的头痛和肌肉痉挛搏斗,方向盘在他手中失控地左右晃动。
副驾上穿着同样制服的男人惊恐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声音被风雨和引擎的咆哮撕碎。
“醒醒!
老吴!
控制住!
前面是宇城北墙!
要下高速了!
减速!
快减速!”
“呃…啊!”
被称为老吴的司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瞳孔在剧痛中猛然扩散,视野彻底被一片猩红覆盖。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踩刹车,同时猛打方向盘,试图让失控的庞然大物避开高速出口尽头那堵在雨夜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黑影——宇城北城墙!
但卡车庞大的身躯在湿滑泥泞的出口匝道上,如同被巨浪抛起的独木舟,彻底失去了平衡。
车头剧烈地向右甩去,沉重的车厢在巨大的惯性下狠狠一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整个车身脱离了匝道,冲下路基,首首撞向城墙!
轰——!!!
一声沉闷到足以让大地颤栗的巨响,如同地狱的丧钟,悍然撕裂了宇城的雨夜。
那辆失控的钢铁巨兽,以毁灭性的姿态,一头撞在了宇城北门西侧那段饱经沧桑的夯土城墙上。
撞击点瞬间塌陷,大块大块湿透的夯土如同被巨锤砸碎的豆腐,裹挟着碎石泥浆轰然崩塌,形成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豁口。
卡车车头严重变形,深深嵌入墙体,引擎盖扭曲着翘起,冒出滚滚白烟,又被冰冷的雨水浇灭。
驾驶室和副驾驶位置上的人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扭曲成了无法辨认的形状,鲜血混着雨水从变形的钢铁缝隙里蜿蜒流出,迅速被冲刷淡去。
真正致命的破坏,发生在车厢深处。
一个固定在车厢中央、闪烁着幽绿指示灯的合金密封罐体,在剧烈的撞击和车厢结构的扭曲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坚固的合金外壳上,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嘶——!
伴随着刺耳的泄压声,一股粘稠、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墨绿色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裂口处喷射而出,狠狠溅射在潮湿冰冷的夯土断面上。
那液体似乎极其沉重,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接触夯土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沼泽深处混合了硫磺的恶臭迅速弥漫开来。
更多的墨绿液体则顺着新撕裂的城墙裂缝和夯土天然的缝隙,贪婪地向内渗透。
棚户区里,几个被巨响惊醒的男人,抄起手边的柴刀或铁锹,顶着瓢泼大雨,战战兢兢地循着声音和那股越来越浓的恶臭摸索到城墙根下。
他们手中的油灯在风雨中忽明忽灭,勉强照亮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扭曲的钢铁巨兽嵌在城墙里,满地狼藉的泥土、碎石和不知名的金属碎片。
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老天爷…这…这是啥东西撞的?
从高速上飞下来的?”
一个干瘦的老头声音发颤,手里的油灯抖得厉害。
“快看!
那墙上!”
另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指着城墙豁口附近,声音充满了惊骇。
只见墨绿色的粘液正沿着裂缝和雨水冲刷的痕迹,如同活物般向下流淌,所过之处,夯土的颜色变得焦黑,并且不断有细小的气泡冒出。
它们最终汇入城墙根下那条早己被雨水灌满、散发着垃圾恶臭的排水沟渠。
墨绿与污黑迅速融合,形成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漆黑毒流,顺着沟渠,无声无息却无比迅猛地向棚户区的深处蔓延。
“那…那水颜色不对!
好臭!”
老头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管他娘的!
先看看车上有没有值钱…”年轻汉子贪婪地目光扫过变形的车厢,试图凑近。
然而,就在他靠近那滩混合着墨绿与漆黑的污流时,一股浓烈的、带着甜腥的恶臭猛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身体晃了一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火辣辣地疼。
“呃…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随即,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秽物中竟夹杂着丝丝暗绿。
“柱子!
你咋了?”
老头慌忙去扶他。
柱子抬起头,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在短短几息间变得一片死灰,眼白迅速被浑浊的黄色覆盖,并且开始有血丝蔓延。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
他猛地一把推开老头,力量大得惊人,老头踉跄着摔倒在泥水里。
柱子不再理会同伴,他佝偻着背,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非人的“嗬嗬”声,动作僵硬地、一步一拖地,循着那股漆黑毒流流淌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棚户区深处被黑暗吞噬的小巷。
老头惊恐地看着柱子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滩散发着恶臭的污流,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连滚爬爬地转身就跑,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喊声穿透雨幕:“鬼啊!
有鬼!
柱子变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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