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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子到成吉思汗包车

爱徳大大 著

言情小说连载

热门小说推《湾子到成吉思汗包车》是爱徳大大创作的一部言情小讲述的是风沙成吉思汗之间爱恨纠缠的故小说精彩部分:第一沙之中追追赶赶九岁的铁木真攥紧父亲染血的衣看着他呕出黑“记住今日的沙记住这毒酒的味”父亲也速该的声音断断续“草原…只认…雄鹰的利爪…” 风雪裹着死亡的气息卷过毡帐外马蹄声杂乱远铁木真舔了舔干裂的嘴一股从未有过的火焰在胸中烧起:“阿布父我会让风沙记住我的名”朔风如万马奔卷起无边的黄铺天盖狠狠抽打着草原上每一寸裸露的肌每一座孤零零的毡帐...

主角:风沙,成吉思汗   更新:2025-07-05 04: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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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沙之中追追赶赶九岁的铁木真攥紧父亲染血的衣角,看着他呕出黑血。

“记住今日的沙暴,记住这毒酒的味道。”父亲也速该的声音断断续续,

“草原…只认…雄鹰的利爪…” 风雪裹着死亡的气息卷过毡帐,帐外马蹄声杂乱远去。

铁木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从未有过的火焰在胸中烧起:“阿布父亲,

我会让风沙记住我的名字。”朔风如万马奔腾,卷起无边的黄沙,铺天盖地,

狠狠抽打着草原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每一座孤零零的毡帐。天与地的界限模糊了,

只剩下翻滚、咆哮的昏黄。九岁的铁木真,赤着双脚,踩在粗粝冰冷的沙地上,

正奋力拖拽着一捆沉重的干牛粪。风沙灌进他单薄的皮袍领口,细小的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他眯缝着眼睛,努力分辨方向,小小的身躯在肆虐的风暴中像一株倔强的小草,

被吹得东倒西歪,却始终未曾倒下。每一次强劲的风头袭来,他便死死蹬住脚下的土地,

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然后继续拖着那维系一家人生计的宝贵燃料,

艰难地挪向那座在风沙中摇摇欲坠的白色毡帐。“铁木真!

”一个熟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穿透风沙的呼啸。他猛地抬头,眼睛瞬间被风沙迷得生疼,

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但视线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驾驭着战马逆风而来。

是父亲也不该巴特尔!他的身影如同风暴中的砥柱,那匹健壮的黑色骏马四蹄翻飞,

踏碎狂沙,鬃毛在风中狂舞。父亲身披厚实的狼皮大氅,肩头落满沙尘,

腰间的弯刀刀鞘被吹得啪啪作响。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锐利的鹰眼,

隔着狂舞的沙幕,精准地锁定了儿子小小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关切与一种无言的赞许。

“阿布!”铁木真丢下牛粪捆,像一头撒欢的小狼崽,顶着风沙跌跌撞撞地扑向父亲。

也速该勒住战马,俯身,一只大手如同铁钳,稳稳地抓住儿子的胳膊,将他整个提上了马鞍,

安置在自己身前宽阔的怀抱里。铁木真立刻感到一股坚实的热流包裹住他冰冷的身躯,

隔绝了狂风的撕扯和沙粒的侵袭。“好小子!”也速该洪亮的声音带着笑,

“风神刮不倒我的小马驹!”他用粗糙的大手替儿子抹去脸上混着沙粒的泪痕,

动作粗粝却异常温柔。

铁木真贪婪地汲取着父亲身上熟悉的气味——混合着皮革、汗水和风沙的气息,

那是安全、力量和家的味道。他紧紧靠在父亲厚实的胸膛上,听着里面传来的沉稳心跳,

外面天昏地暗的风沙仿佛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毡帐里温暖如春,

弥漫着浓郁诱人的奶香和烤肉的焦香。诃额仑夫人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正将一大块烤得滋滋冒油、金黄的羊排放在铺着干净毛毡的矮桌上。

铁木真的弟弟合撒儿、哈赤温,妹妹帖木仑,也都围坐在桌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食物,

小脸被帐内跳动的炉火映得红扑扑。也速该拉着铁木真大步走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和沙尘。

他朗声大笑,声震毡壁:“长生天庇佑!这次围猎,收获不小!碰上一群顶好的黄羊!

”他解开腰间的皮囊,哗啦啦倒出一堆闪亮的箭头、几块上好的皮子,

还有一小块珍贵的盐巴。孩子们发出兴奋的惊呼。也速该的目光扫过妻子和儿女,

最后落在诃额仑夫人身上,带着深深的爱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诃额仑微笑着,

将一碗温热的马奶酒递到他手中。“路上遇到一群塔塔尔人,”也速该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热辣的酒液驱散着寒意,他声音低沉了些,“领头的叫库勒布日格,哼,那狡猾的狐狸,

倒是一反常态地热情,非要拉住我喝酒叙旧。

”诃额仑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塔塔尔人?也不该,他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诃额仑,”也速该摆摆手,眼神锐利,“仇怨深结,世世代代。但长生天在上,

他们今日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颇有和解之意。库勒布日格那老家伙,

还提到了他儿子也到了能骑马的年纪……”他语气有些复杂,

带着草原人惯有的骄傲和对旧怨的警惕,“我本想推辞,但看着他们那群人,

还有旁边那些半大的小子……或许,仇恨真的不该代代相传?草原够大,容得下所有的牛羊。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解释给家人听。“可是阿布,”铁木真忍不住开口,

小眉头紧锁,“额赤格爷爷说过,塔塔尔人的蜜酒里藏着毒蛇的牙齿!

”他记得祖父辈的鲜血染红了斡难河边的草地。也速该摸了摸儿子刺猬般硬挺的短发,

哈哈一笑:“放心,我的小鹰!你阿布还没老糊涂!酒是他们喝的,肉是他们吃的,

我不过沾了沾唇,应个景罢了。库勒布日格那老狐狸再狡猾,

也不敢当着长生天和草原诸部的面,对赴宴的客人下黑手,那会让他们被所有部落唾弃!

”他语气笃定,带着身经百战的部落首领的自信。诃额仑夫人没再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为他切下最肥美的一块羊肋条。她了解丈夫的骄傲和固执,

也明白草原规则下那点脆弱的制约。但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如同帐外不肯散去的风沙,

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欢宴的气氛在温暖的毡帐里蒸腾。炉火哔剥作响,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也速该豪迈的笑脸、孩子们满足的吃相,以及诃额仑夫人温柔忙碌的身影。

也素该兴致很高,讲着围猎时惊险的追逐,描述着那头被他射倒的头羊如何雄壮。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合撒儿甚至激动地比划起来。铁木真依偎在父亲身边,

大口吃着喷香的羊肉,喝着温热的奶浆。父亲的怀抱是如此安稳有力,

毡帐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沙和寒冷,只有炉火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包裹着他。然而,

就在他再次接过母亲递来的、盛在精致木碗里的温热马奶酒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猛地袭来。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父亲喉咙深处挤出,瞬间撕裂了帐内的欢愉。

铁木真惊愕地抬头,只见父亲也速该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那碗铁木真捧着的马奶酒“哐当”一声掉在毛毡上,

洁白的奶液泼洒开来。也速该强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试图撑住矮桌站起来,

但手臂刚用力,整个人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轰然向后倒去,

宽厚的脊背重重撞在支撑毡帐的木质哈那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也速该!

”诃额仑夫人凄厉的呼喊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手中的木勺跌落在地。她扑到丈夫身边。

“阿布!”铁木真和弟妹们全都吓呆了,尖叫着围拢过去。也应该蜷缩在地毯上,

身体因剧痛而痉挛、抽搐。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惨白的额头和脖颈,

青筋在皮肤下可怕地虬结扭动。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痛苦地圆睁着,

瞳孔因为剧痛和某种可怕的认知而急剧收缩。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腹部,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一阵剧烈的恶心翻涌上来,他猛地侧头,

一大口粘稠、发黑、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血喷溅在身下洁白的羊毛毡上,

那黑色如同剧毒的墨汁,触目惊心。

“塔…塔尔…库勒布日格……”也速该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气力从磨破的喉咙里挤出来,

充满了刻骨的痛苦、无边的愤怒和一种巨大的、被背叛的荒谬感。他的目光扫过惊恐的妻儿,

最后死死盯住铁木真那双与自己酷似的、此刻盛满恐惧和懵懂的眼睛。

那眼神里似乎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一种要将所有力量、所有未尽的期望灌注给眼前幼子的疯狂执念。

“铁…木…真……”也速该挣扎着,伸出剧烈颤抖、染着黑血的巨大手掌,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了儿子冰冷的小手。那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铁木真的骨头。

他强迫自己涣散的视线聚焦在儿子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的钉子,

…这毒酒的味道……草原……只认……雄鹰的利爪……不认……羔羊的眼泪……”话音未落,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粘稠的黑血不断从他口鼻中涌出。他身体猛地一挺,

随即像断了弦的弓,彻底瘫软下去。那双曾俯瞰草原、令敌人胆寒的鹰眼,

死死地瞪着低矮的毡顶,瞳孔里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凝固成一片冰冷的虚无。紧攥着铁木真的那只手,渐渐失去了所有力量,变得沉重而冰冷,

最终无力地滑落下来。毡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炉火还在不知疲倦地哔剥燃烧,

跳动的火光在也速该凝固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诡异而悲哀的光影。

那摊乌黑的血迹在洁白的羊毛毡上无声地蔓延、渗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阿布——!”铁木真终于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哭喊,

他扑倒在父亲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身体上,

小小的拳头绝望地捶打着那宽阔却不再起伏的胸膛。

恐惧、冰冷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茫然瞬间攫住了他。那毒酒的腥甜气息、父亲最后的话语,

连同帐外依旧肆虐的风沙嘶吼,像无数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他幼小的心脏和灵魂。

诃额仑夫人没有哭喊,她的脸白得像雪山顶的石头,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随即用惊人的力量稳住自己。她俯下身,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丈夫冰冷的脸颊,

为他合上那双不可瞑目的眼睛。然后,她猛地抬起头,

目光扫过围在父亲身边哭作一团的孩子,扫过那摊刺目的黑血,

最后定格在铁木真被父亲攥得通红的小手上。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柔的母亲,

而是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即将发起致命反击的母狼,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和无边的决绝。

“泰赤乌人!是泰赤乌人!”帐外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叫,

夹杂着纷乱的马蹄声和愤怒的咆哮,“他们抢走了族群里最好的马匹和牛羊!快!

快拦住他们!”混乱的喧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毡帐死寂的壁垒。

诃额仑夫人霍然站起,一把将哭泣的帖木仑塞进铁木真怀里,厉声道:“看好弟弟妹妹!

”她像旋风般冲到帐门边,猛地掀开厚重的毡帘。帐外,风沙更大了。昏黄的天地间,

影影绰绰的骑手在部落营地边缘策马狂奔,驱赶着惊恐嘶鸣的牛羊群,马蹄卷起更大的烟尘。

留守的乞颜部族人有的惊慌躲避,有的试图阻拦却被轻易冲散,

愤怒和绝望的呼喊在风沙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乞颜部的勇士们!”诃额仑夫人挺直脊背,

站在呼啸的风口,声音如同穿透风暴的号角,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力量,

“也速该巴特尔的灵魂正看着我们!长生天在看着我们!拿起你们的弓箭!举起你们的弯刀!

难道我们连首领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和财产都守护不住吗?!”她的声音在狂风中炸响,

像一道闪电劈开混乱。几个原本惊慌失措的战士猛地一震,脸上露出羞愧和决然。

他们看着站在毡帐门口那个瘦弱却仿佛蕴含着山岳般力量的女人,

看着她身后毡帐内隐约可见的惨状,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为了也速该巴特尔!

”一个魁梧的汉子拔出弯刀,嘶吼着冲向那些劫掠者。“为了诃额仑夫人!”更多人响应,

抓起身边的武器。短暂的混乱后,一小股忠诚的战士在诃额仑夫人悲愤的呼喊下被点燃,

拼死冲向那些趁火打劫的泰赤乌人。弯刀碰撞出刺耳的火星,羽箭呼啸着在风沙中穿梭。

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怒吼、牲畜的哀鸣、兵器的撞击……所有声音都被狂风扭曲、放大,

在昏暗的天地间奏响一曲残酷的交响。铁木真紧紧抱着妹妹,躲在帐帘后,

小小的身躯因为恐惧和寒冷而不住地颤抖。他透过掀开的毡帘缝隙,

死死盯着外面那混乱血腥的战场。他看到母亲诃额仑站在风雪中,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任凭风沙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袍。他看到母亲的目光,不是投向混乱的战场,

而是投向更远、更深的黑暗——那是泰赤乌部主力迁徙的方向,

是其他依附乞颜部的氏族首领们远远观望、却无人伸出援手的营地所在。

母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然而,铁木真却在那冰寒之下,

看到了一种比刀刃更锋利、比严冬更酷烈的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无声地咆哮。

就在这时,那个装过塔塔尔人蜜酒的、镶嵌着银边的精致皮酒囊,

在混乱中被一个奔跑的战士无意踢到,骨碌碌滚到了帐帘边,

正好停在铁木真触手可及的地方。酒囊口微微敞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混杂着青草的怪味,猛地钻进铁木真的鼻腔——正是父亲呕出黑血时那股死亡的味道!

这股气息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铁木真的心上。

沙暴……记住这毒酒的味道……草原只认雄鹰的利爪……”——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随即,

一股滚烫的、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怒火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爆燃起来!这股火如此猛烈,

瞬间烧干了眼中的泪水,烧融了身体的颤抖。他不再看外面混乱的厮杀,

也不再看母亲那冰封的背影。他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又有一种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在废墟中拔地而起。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擦眼泪,

而是死死抓住了那个沾满沙尘、散发着死亡甜腥的皮酒囊!粗糙的皮面硌着他冰冷的手指,

那残留的毒药气息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铁木真将酒囊紧紧攥在胸前,

仿佛那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某种沉甸甸的、需要用一生去背负的烙印。他抬起头,

越过混战的营地,望向那被狂风搅动、无边无际的昏黄天地。风沙像巨兽的利爪撕扯着一切,

呜咽的风声如同无数亡魂在哭嚎。毡帐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炉火的光芒在帐壁上投下鬼魅般狂舞的影子。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舌尖尝到风沙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酒囊的诡异甜腥。胸膛里那团火焰烧得更旺了,

烧得他小小的身体滚烫,烧得他稚嫩的眼中再无半分孩童的懵懂,

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的、冰冷刺骨的亮光。“阿布……”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

低低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铁块上烙下来,

“我会让这风沙……永远记住我的名字。”风雪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穿透毡帐的缝隙,

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在为逝去的雄鹰哀悼,

又像是在为一个注定搅动整个草原的幼小灵魂吹响号角。帐外,厮杀声渐渐远去,

泰赤乌人的劫掠者带着抢到的牲畜退走了,留下满目狼藉和冲天的恨意。更深的寒夜,

正从四野无声地合拢。第二章 苦难与成长朔风如刀,

斡难河畔的莽莽枯草一夜之间被碾入泥泞。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着空旷的草原,

细碎的雪霰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冰冷刺骨。那座昨日还洋溢着篝火暖意与欢笑的白色毡帐,

此刻孤零零地矗立在河湾避风处,像一座被遗忘的墓碑。毡帐门前,

象征也速该巴特尔尊贵身份的九尾白牦牛大纛,已被粗暴地拔走,只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窟窿,

在寒风中呜咽。铁木真裹紧身上单薄破旧的羊皮袄,蜷缩在勒勒车冰冷的阴影里,

牙齿咯咯地打着颤。他透过稀疏的草帘缝隙,死死盯着不远处混乱的迁徙场面。

泰赤乌人的车队如同贪婪的蝗群,喧闹着,席卷着乞颜部仅存的财富。

健壮的骏马被套上绳索,温顺的牛羊被鞭子驱赶着汇入新的畜群。

妇孺的哭喊被粗鲁的呵斥声淹没,几个试图阻拦的老者被推搡倒地,

沾满泥雪的皮袍上印着清晰的蹄印。

那些曾经对父亲也速该巴特尔宣誓效忠、同饮血酒的部众,此刻低垂着头,

沉默地收拾着家当,将勒勒车套上瘦骨嶙峋的驽马,追随着泰赤乌氏族的马蹄印,

头也不回地融入了远方灰蒙蒙的迁徙洪流。毡帐里,死寂得可怕。炉膛冰冷,

残留的灰烬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母亲诃额仑端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主位上,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杆插入冻土的标枪。她的脸苍白如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

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穿透毡帐的帘幕,死死钉在那些背叛离去的背影上。

弟弟妹妹们依偎在她脚边,合撒儿死死攥着拳头,哈赤温无声地流泪,

帖木仑把小脸埋在母亲膝头,瘦小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

无声地漫过脚踝,向上蔓延。“额吉母亲……”铁木真掀开草帘,带着一身寒气钻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冰冷的炉灶,扫过角落里那捆珍贵的、昨夜他拼命拖回的干牛粪,

最终落在母亲那仿佛用冰雪雕成的侧脸上。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一股夹杂着愤怒和恐惧的洪流在胸腔里冲撞,喉咙发紧,几乎要窒息。诃额仑缓缓转过头,

视线落在儿子冻得发青的小脸上。那目光像两道冰锥,刺得铁木真微微一缩。她开口,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瞬间劈开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哭?”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鞭子抽打在空气里,

“眼泪能把牛羊哭回来吗?能把仇敌哭死吗?能填饱你们空瘪的肚子吗?!

”她的目光扫过几个孩子惊恐的脸,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冰雹,冷硬而沉重,

“你们的父亲,也速该巴特尔,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鹰!他的儿子,绝不能是只会哀鸣的鹌鹑!

长生天收走了他的躯壳,但收不走他的英魂!收不走他留给我们的骨气!”她猛地站起,

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她大步走到毡帐中央,弯腰,

用冻得通红却异常稳定的手,拿起两根粗糙的打火石。嚓!嚓!嚓!火星迸溅,

落在干燥的引火绒上,腾起一缕微弱的青烟。她小心地护着那点微光,

再拿起一小块昨夜剩下的、带着松脂香味的碎木片凑近。青烟渐浓,终于,“噗”地一声,

一簇细小却无比顽强的火焰跳跃起来。“看!”诃额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指着那簇在冰冷的毡帐里艰难燃烧的火焰,“这就是我们的命!再冷,再黑,

只要还有一口气,火就不能灭!”她小心地将火焰移到冰冷的炉膛里,添上几片珍贵的碎木,

再小心地架起几块干牛粪。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燃料,艰难地向上窜,

散发出微弱却实实在在的热量,渐渐驱散着帐内刺骨的寒意。

铁木真看着那跳跃的火光映在母亲坚毅的侧脸上,看着她眼中那两簇仿佛永不熄灭的幽火,

胸膛里那股冲撞的洪流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种滚烫的东西取代了恐惧,

烧灼着他的心脏。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把那些冰凉的湿意擦掉。“额吉!

”合撒儿也猛地站起来,小脸绷紧,“我去河边!凿冰抓鱼!

”他抓起角落里一根磨尖的木棍,那是父亲以前给他削的玩具,此刻成了武器。“我也去!

”哈赤温也止住了抽泣,尽管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胸膛。诃额仑没有阻止,

只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小心冰窟窿。长生天保佑你们。”铁木真没有跟着弟弟们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帐壁上悬挂的父亲那张沉重的牛角弓上。他走过去,踮起脚尖,用力将它摘下。

冰冷的弓身触手沉重,几乎要把他带倒。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它抱在怀里。

他抽出父亲留下的几支同样沉重的、磨得锃亮的骨箭,箭镞闪着寒光。他走到母亲身边,

将那袋沉重的箭囊和那张几乎与他身高相当的巨弓一起放在地上,

然后拿起地上那捆他昨夜拖回的干牛粪,沉默地开始往炉膛里添加。火焰得到新的燃料,

挣扎着燃烧得旺了一些,将他的小脸映得通红,

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点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冰冷决心。寒风在斡难河冰面上打着旋,

发出尖利的哨音。合撒儿和哈赤温趴在冰冷的河岸边,小脸冻得发紫,手指僵硬,

一次次徒劳地将削尖的木棍刺入浑浊的冰洞,溅起冰冷的水花。洞口的碎冰很快又冻结起来。

鱼儿狡猾地避开这笨拙的陷阱,只在浑浊的水底留下嘲讽的涟漪。

当天空再次飘起细密的雪霰时,兄弟俩拖着冻僵的身体,

带着空空如也的桦树皮桶和一身湿透的冰碴,回到了毡帐。

炉火带来的暖意让他们几乎落下泪来,但腹中的饥饿却更加灼人。合撒儿低着头,

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诃额仑什么也没说。她沉默地翻出皮囊里最后一点粗糙的炒米,

又拿出几块珍藏的、刚硬如石的奶疙瘩,用小刀仔细地削下碎屑。她将铁锅架在炉火上,

倒入仅剩的浑浊雪水,撒入那点可怜的炒米和奶疙瘩碎末。清水很快沸腾,

散发出一点点稀薄的奶香,几片炒米在滚水里上下沉浮。“吃。

”诃额仑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分盛在几个木碗里,声音依旧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铁木真端起碗,滚烫的碗壁灼着他的手指。

他看着碗里漂浮的零星几粒米,看着弟妹们小口小口珍惜地啜饮着那点温热的液体。

一股更强烈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混合着对背叛者的恨意和对眼前困境的不甘。

他猛地将碗放下,滚烫的液体溅出几滴,烫红了手背。“额吉,我去林子!”他的声音嘶哑,

像幼狼在低吼。他不再看那碗稀粥,弯腰抓起那张沉重的牛角弓和那袋骨箭。

巨大的弓几乎要拖到地上,但他用肩膀死死抵住弓臂,踉跄着就往外冲。“铁木真!

”诃额仑的声音第一次透出急切。“我饿不死!”他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

声音在寒风中碎裂开。他小小的身影撞开厚重的毡帘,瞬间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朔风像无数把冰锥,扎透他单薄的皮袄。积雪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沉重的弓身不断磕绊着他的腿,冰冷的金属和牛角冻得他手指失去知觉。他喘着粗气,

喷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结成霜。他弓着背,像一头倔强的幼兽,顶着风雪,

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河对岸那片稀疏的桦树林。林子边缘,几棵枯树下,

几丛低矮的灌木在风中摇晃。铁木真停住脚步,努力平复着快要炸裂的喘息。他放下弓,

活动着冻僵的手指,艰难地从箭囊里抽出一支冰冷的骨箭。

他回想着父亲教过的动作要领——沉肩,吸气,用全身的力气拉开那张巨大的弓!

弓弦纹丝不动。他憋红了脸,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

牛角弓只被拉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沉重的弓身反而将他带得一个趔趄。脚下一滑,

他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窝里,啃了一嘴的雪沫。冰冷的雪水顺着衣领灌进去,

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颤。挫败感和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稚嫩的心。他趴在雪地里,

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双手死死抠进雪下的冻土。父亲临终前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些冰冷的话语,

再次在他脑海中轰鸣:“……草原……只认……雄鹰的利爪……”“啊——!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头,

脸上沾满雪泥,眼中却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挣扎着爬起,再次抓起那张弓,

不再试图拉开满弦。他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箭杆搭在粗糙的弓弦上,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沉重的弓身死死抵在腹部,然后用两只手的手指同时死命去拽那根坚韧的弓弦。

粗糙的弓弦瞬间勒破了他冻僵的指腹,鲜血渗出,染红了冰冷的弦。他疼得直抽冷气,

但双手却像焊死了一般,拼命向后拉扯!弓弦终于被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箭镞颤抖着指向不远处一丛枯黄的灌木。他咬着牙,

凭感觉松开了手。嗡!弓弦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骨箭离弦,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

“噗”地一声,斜斜地插在离灌木还有好几步远的雪地上,箭羽兀自颤抖。失败了。

彻彻底底的失败。但铁木真没有看那支射偏的箭。

他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那双被弓弦勒破、鲜血淋漓的手。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像绽开的、带着铁锈味的诡异花朵。疼痛尖锐而清晰,却奇异地压过了刺骨的寒冷。

他看着那伤口,看着那红色,一股更加滚烫、更加暴烈的情绪在胸中翻腾、冲撞——是恨!

恨自己的弱小!恨泰赤乌人的背叛!恨塔塔尔人的毒酒!恨这冰冷的风雪!恨这该死的饥饿!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突然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铁木真猛地抬头,

野性的直觉瞬间压倒了所有情绪。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伏低身体,抓起另一支箭,屏住呼吸,

双眼死死盯住声音来源。一只肥硕的灰褐色野兔,显然是被刚才弓弦的异响惊动,

正警惕地竖起耳朵,从一丛枯草后探出头来,红宝石般的眼睛四处张望,

准备逃离这片危险区域。机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铁木真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强迫自己冷静,回想着父亲狩猎时的姿态。

他再次将沉重的弓身死死抵住腹部,不顾十指钻心的疼痛,

用染血的手指死死扣住弓弦和箭杆,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弓弦艰难地呻吟着,

再次被拉开一段。他粗糙的呼吸喷出白雾,模糊了视线。他努力瞄准那跳动的灰色身影,

感觉手臂的肌肉快要撕裂。不行,太远了!灰兔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后腿蹬地,就要窜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铁木真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决定。他不再追求那无法企及的距离,

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雪地湿滑,他几乎摔倒,但这一步,

瞬间将他和野兔的距离拉近了一半!同时,他不再奢望拉满弓弦,而是在身体前冲的惯性中,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只拉开一半的弓臂狠狠向前一送,带着全身的冲力,松开了手指!

嘣!弓弦的反弹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他双臂发麻。骨箭离弦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些,

带着一丝尖锐的破空声,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噗嗤!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钝响!

那只正要起跳的灰兔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骨箭深深贯入了它侧腹靠近后腿的位置,几乎将它钉在了雪地上!兔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雪,

温热的气息在寒风中弥漫开来。中了?!铁木真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那只在雪地上痛苦抽搐、生命力正在迅速流逝的猎物,

看着那刺目的鲜红在白雪上晕染开来。巨大的弓身还抵在他的腹部,震得他内脏都在颤抖。

双手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火辣辣地疼,但一股更汹涌、更狂野的热流却从脚底直冲头顶,

瞬间烧红了他的脸,烧干了他喉咙里的干渴!那不是单纯的喜悦,不是饱腹的渴望。

那是一种原始而暴烈的征服感!

一种掌控生命、撕裂血肉的野性力量在他幼小的身体里苏醒、咆哮!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近乎兽吼的低鸣,丢开巨弓,踉跄着扑向那只垂死的野兔。

他跪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按住那还在微弱抽搐的温热身体。滚烫的兔血沾染了他的手掌,

和着他自己伤口的血混在一起,黏腻而腥甜。他拔出那支骨箭,温热的血顺着箭杆淌下。

他俯下身,几乎将脸埋进那柔软的皮毛,

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皮毛的气息,像最猛烈的酒,

冲得他头晕目眩,却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灵魂深处的满足与战栗。饥饿还在啃噬着胃壁,

但一种比饱腹更强烈的冲动主宰了他。他猛地张开嘴,带着一种近乎撕咬的凶狠,

一口咬在兔子温热的颈动脉上!滚烫腥甜的血液如同熔岩,猛地冲入他的喉管!“呃!

”铁木真被那突如其来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涌出。

他狼狈地松开嘴,大口喘息,浓稠的兔血沾满了他的下巴和胸前的皮袄。然而,

就在这剧烈的生理不适之后,一股奇异的暖流却从胃部迅速扩散开来,

迅速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虚弱。力量,一种实实在在的、来自生命本源的力量,

正随着这滚烫的液体注入他饥饿的躯壳!他抹了一把脸,

血污在他稚嫩的脸上画出一道狰狞的印记。他看着手中渐渐冷却的猎物,

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眼中最后一丝孩童的懵懂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明亮。

他沉默地解下腰间的皮绳,将野兔的四肢牢牢捆缚起来,扛在瘦小的肩膀上。

沉重的猎物压得他身体一沉,但他倔强地挺直了腰背,转身,拾起地上那张沉重的牛角弓。

他没有再看一眼那支带血的箭,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

向着风雪中那座孤零零的毡帐走去。身后雪地上,只有一串深深的小脚印,

和几滴迅速冻结的、暗红色的印记。当他扛着猎物,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撞开毡帘时,

炉火正旺。诃额仑猛地抬头,目光触及儿子脸上未干的血迹和他肩上那只肥硕的野兔时,

瞳孔骤然收缩。合撒儿和哈赤温也惊呆了,张大了嘴巴。

铁木真将野兔“咚”地一声丢在炉火旁的地毡上,沉闷的响声在帐内格外清晰。

他抬起染血的小脸,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寒星,直直地看向母亲,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额吉,有吃的了。”诃额仑看着儿子脸上那道血痕,

看着他眼中那再也无法被风雪熄灭的野性火焰,看着他紧握的、指缝里还残留着血污的拳头。

她沉默着,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站起身,拿起锋利的小刀,

走向那只野兔。火光跳跃,将她瘦削的身影投在毡壁上,像一柄出鞘的弯刀。

沉重的勒勒车在广袤的雪原上留下两道深长的辙印,如同两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蜿蜒着伸向东方更加荒僻的肯特山深处。两头瘦骨嶙峋的驽马喘着粗气,

艰难地拖拽着这辆装载着全副家当和一家人的破车。车体每一次颠簸,

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铁木真坐在车辕边,赤裸着上身,

任由初春依旧凛冽的寒风抽打着皮肤。他正用一块锋利的燧石,

专注地打磨着一根合撒儿从废弃勒勒车上拆下来的、锈迹斑斑的车辐条。火星飞溅,

粗糙的石面摩擦着铁条,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隆起,

曾经勒破的手指早已结痂,留下几道深色的疤痕。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眼神专注,

仿佛在打磨的不是一根废铁,而是某种神圣的武器。“哥,你看这个!

”合撒儿兴奋地举起手中一个简陋却结构精巧的绳套陷阱,那是他用皮绳和削尖的木棍做的,

“昨天用这个,逮到了一只傻旱獭!虽然瘦,好歹有肉!

”铁木真抬眼看了看弟弟手中精巧的陷阱,

又瞥了一眼远处山坳里正笨拙地挥舞着木棍、试图驱赶一只地鼠的哈赤温,

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他低下头,继续打磨那根铁条,

将它的一端磨得尖锐如针。他拿起那沉重的牛角弓,试了试弓弦的韧度,

然后将磨好的铁尖小心地绑在一支削制好的硬木箭杆上。

一支闪烁着寒光的铁头箭在他手中诞生。“喂!那个,铁木真!

”一声带着明显优越感的呼喊从旁边的山坡上传来。

几个穿着光鲜皮袍、骑着健壮小马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领头的是个圆脸少年,

神情倨傲,正是泰赤乌氏族首领塔里忽台的儿子——秃答。他身边跟着几个同龄的伙伴,

都是依附泰赤乌氏族的贵族子弟。“听说你那死鬼阿爸以前挺能打?

”秃达用马鞭随意地指了指铁木真,“现在混得跟野狗一样刨食了?怎么样,

敢不敢来比比摔跤?”他脸上带着戏谑的嘲笑,语气轻佻,明显带着羞辱的意味。

他身后的少年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合撒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攥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

一只冰冷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铁木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骑在马上的少年,

最终落在秃答那张写满优越感的圆脸上。他的眼神像结了冰的斡难河水,深不见底,

没有丝毫被激怒的迹象,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摔跤?”铁木真开口,声音平淡,

“可以。”他放下手中的弓箭和新磨好的铁箭,慢条斯理地穿上那件破旧的皮袄,

然后跳下勒勒车。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没有走向秃达他们所在的山坡,而是径直走向山坡下那片开阔的、还带着残雪的草地。

他站定,转过身,目光迎向秃答。秃答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微微一怔。随即,

他嗤笑一声,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同伴,大摇大摆地走下草坡。他比铁木真壮实一圈,

穿着厚实保暖的皮袍,脚上是崭新的皮靴。他走到铁木真面前,

轻蔑地上下打量着他单薄的身板和洗得发白的旧皮袄。“小子,输了可别哭鼻子!

”秃达怪笑着,活动了一下粗壮的手腕。铁木真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微微弓起身子,

摆出了一个最基础的摔跤起手式。他的双脚稳稳地踩在带着残雪的草地上,像生了根。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草。“嗬!”秃达猛地一声低吼,像一头蛮牛般冲了过来,

张开双臂就想去搂抱铁木真的腰,想用蛮力将他抱起摔翻!

这正是他惯用的、对付同龄人屡试不爽的招式。就在秃达粗壮的手臂即将箍住腰身的刹那,

铁木真动了!他并非硬抗,而是顺着秃达冲来的力道,

身体如同水边的芦苇般向侧后方一滑一转!同时,他的一只脚如同毒蛇出洞,

闪电般精准地勾在了秃达向前迈出的脚踝内侧!一绊一带!“呃啊!

”秃达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下盘传来,身体完全失去平衡,

前冲的蛮力变成了致命的累赘,整个人像个沉重的口袋,狠狠向前扑去!脸朝下,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坚硬、还带着残雪的草地上!摔了个标准的狗啃泥!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冒金星,鼻腔里瞬间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

哄笑声戛然而止。山坡上的少年们目瞪口呆。合撒儿猛地发出一声欢呼!铁木真站在原地,

甚至没有挪动脚步。他微微喘息着,看着趴在脚下雪泥里挣扎的秃答,眼神依旧平静。

那不是胜利的喜悦,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确认这种程度的对手,

不值得他浪费力气去仇恨。他弯腰,捡起地上刚刚打磨好的那支沉重的铁头箭。

冰冷的金属箭簇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映着他脸上那道早已干涸的血痕,

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不再看地上狼狈的秃答,转身,

沉默地走向那辆在寒风中吱呀作响的破旧勒勒车。车辙深深,

执着地指向肯特山深处更荒凉、也更广阔的未知。

第三章 重拾地位肯特山的夏日像被遗忘的角落。野草在勒勒车轮碾出的旧辙旁疯长,

开出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花。斡难河支流的浅水在卵石间跳跃,阳光灼烤着河滩,

蒸腾起带着水腥和泥土燥热的气息。铁木真赤裸着上身,肩胛骨像两片展开的刀锋,

汗水沿着紧绷的脊线滚落,砸在脚下温热的石头上。

他紧握着一柄用废弃车轴锻打成的粗陋短矛,矛尖在岩石上反复刮擦,溅出火星,

发出令人牙酸的“噌噌”声。每一道刮痕都让那原本粗糙的铁尖变得冷硬一分。“哥!哥!

”合撒儿气喘吁吁地从山坡上冲下来,手里挥舞着一根弯扭的树枝,

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紧张的潮红,“塔里忽台的人!他们带着商队!快过河了!

”刮擦声戛然而止。铁木真猛地抬头,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目光越过河滩蒸腾的热浪,投向河对岸那片被阳光烤得微微晃动的原野。果然,

一队长长的勒勒车队伍,像一条慵懒的土黄色爬虫,正沿着河岸缓缓移动。车辙卷起烟尘,

隐约能听到牲畜的鸣叫和人的吆喝。那是泰赤乌部首领塔里忽台控制下的商道,

财富和消息的脉搏。“看清了吗?”铁木真的声音低沉,像石头在摩擦。“看清了!

”合撒儿用力点头,眼睛发亮,“有盐巴!有铁锅!还有……还有新磨好的箭头!亮闪闪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小狼。铁木真没再说话。他低头,

看着手中那柄磨得发亮的短矛,粗糙的铁尖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冷酷的寒芒。他弯腰,

拾起搭在岩石上的破旧皮袍披上,将短矛插在腰间皮绳里。动作干脆利落。“走。

”他吐出这个字,迈开步子,沿着河岸向着商队必经的一处狭窄河滩走去。

那里水流相对平缓,卵石堆积,是涉渡的天然渡口。合撒儿立刻跟上,

脚步踩在滚烫的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们没有靠近,也没有刻意躲避。

铁木真选了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大石,沉默地坐下。他解下腰间的皮囊,

里面是浑浊的河水,仰头灌了一大口。他的目光,如同盘旋在商队头顶的秃鹫,冰冷而锐利,

穿透蒸腾的热浪,无声地扫过每一辆勒勒车,每一个护卫的腰刀,

每一个商人腰间鼓囊的皮袋。他在计算,在衡量,在寻找那最细微的缝隙。合撒儿蹲在旁边,

学着哥哥的样子,努力绷紧小脸,眼神却忍不住在那些闪亮的货物上游移。

商队终于抵达了渡口。车夫吆喝着,鞭子甩出脆响,驱赶着犍牛踏入温热的河水。水花四溅。

几个泰赤乌部的护卫懒散地骑在马上,靴子搭在马镫上晃悠,目光散漫地扫过河滩,

很快便掠过了坐在岩石上喝水的铁木真兄弟,仿佛他们只是两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其中一个护卫甚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半旧丝绸袍子、商人模样的胖子,

小心翼翼地牵着马,踩着湿滑的卵石靠近了铁木真坐着的这块大石,

想找个稳固的踏脚点过河。他显然不擅长走水路,步伐笨拙,圆脸上淌着油汗,

腰间的皮袋随着动作沉甸甸地晃荡。铁木真放下皮囊,缓缓站起身。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

精准地锁定了商人腰间的皮袋,以及皮袋口隐约露出的、黄澄澄的金属光泽。“朋友,

”铁木真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块坠入温水,瞬间让那商人绷紧了身体,“肯特山的石头滑,

要不要搭把手?”商人猛地停住,警惕地看向铁木真。

他看到了少年脸上那道浅淡却显眼的疤痕,看到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似乎蛰伏着什么让他心悸的东西。

他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眼神像刀子一样盯着他腰包的合撒儿。“不…不用!多谢!

”商人肥胖的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连连摆手,试图绕过他们。铁木真向前踏出一步,

恰好挡在商人面前那块最稳妥的石头上。他没有看商人惊惶的脸,

目光依旧落在那沉甸甸的皮袋上。“肯特山的水,解渴。”铁木真将手中的皮囊往前递了递,

浑浊的水在囊里晃动,“换你袋子里的石头看看?我弟弟喜欢亮的东西。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商人的脸瞬间白了。他当然知道袋子里不是石头!

那是他这趟行商最重要的本钱,是黄铜!是草原上比盐还硬的通货!护卫!

他慌乱地扭头看向河中央那几个懒散的护卫,他们正嘻嘻哈哈地看着一头陷入泥泞的牛车,

根本没注意这边。冷汗浸透了商人的丝绸袍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站得如同山岩的少年,

看着少年腰间那柄磨得锃亮、隐隐指向自己腹部的短矛矛柄。

再看他身后那个眼神凶狠的半大孩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毫不怀疑,

如果自己拒绝,在这荒无人烟的河滩,

这两个野人般的小子会毫不犹豫地用那柄粗劣的短矛捅穿自己的肚子,

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沉进这条浑浊的河里。“好…好说…好说…”商人的声音发颤,

脸上肥肉哆嗦着。他颤抖着手,飞快地解开腰间的皮袋,看也不敢看铁木真,

从里面摸出三块拇指大小、沉甸甸的黄铜块,带着金属的冰冷和汗水的黏腻,

几乎是砸在铁木真摊开的粗糙手掌上。铁木真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黄铜块,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商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进河水里,激起大片水花,连马都顾不上牵了,

狼狈地向对岸逃去。铁木真低头,看着掌心那三块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黄铜。

他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确认了这草原上最底层的规则:弱肉强食。

他用其中一块,向合撒儿示意了一下不远处一个兜售廉价骨饰的小贩。合撒儿立刻会意,

像一阵风般冲了过去。很快,他拿着一小袋粗盐和几个崭新的骨箭头跑了回来,

小脸因为兴奋而涨红。

铁木真将另一块黄铜递给一个正在修补车轮、手艺看起来不错的流浪老工匠。

老工匠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没问任何问题,默默接过铜块,

从自己的工具袋里拿出两把磨得锋利的小巧铁刀和几根坚韧的皮绳递给铁木真。

最后一块黄铜,铁木真紧紧攥在手心。他目光投向河对岸喧嚣的商队营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营地边缘大声指挥着车夫卸货,声音洪亮,气度沉稳。

那人腰间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光。铁木真记得他,

那是父亲也速该生前的老部下,锁儿罕失剌!一个以忠勇闻名的勇士!如今,

却在为塔里忽台效力。铁木真的眼神暗了暗,像蒙上了一层灰烬。他攥紧了那块冰冷的黄铜,

尖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膻味、货物的气息和远方尘土的味道。他没有走向锁儿罕失剌,

而是转身,拉着合撒儿,沉默地消失在河滩后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几天后的一个黄昏,

夕阳像熔化的金块,沉甸甸地压在肯特山灰蓝色的山脊线上,

将铁木真家简陋的营地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篝火刚刚点燃,

摇曳的火光在诃额仑夫人沉静的脸上跳跃。

合撒儿和哈赤温正兴奋地摆弄着新换来的骨箭头和铁刀,帖木仑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

用新得的皮绳编着辫子。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黄昏的宁静!紧接着,

是愤怒的咆哮和勒勒车剧烈摇晃的嘎吱声!“天杀的贼!敢偷我的马!

”诃额仑夫人猛地站起,孩子们也惊得停下了动作。

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穿着脏污皮袍的壮汉,骑着一匹暴躁的枣红马,

像一阵旋风般冲到营地边缘,马鞭狠狠抽打着空气,发出爆响!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同伙,三人身上都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戾气。

他们的目光像饿狼一样扫过营地,

终死死盯住了拴在勒勒车旁、正低头啃食青草的那匹杂毛矮马——那是铁木真家唯一的牲畜,

用盐和铜块换来的命根子!“我的马!就是这匹!”领头的壮汉指着杂毛马,唾沫横飞,

“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偷马!活腻了!”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就朝杂毛马冲来,

伸手就要去解缰绳,动作粗鲁蛮横。“住手!”诃额仑夫人厉声喝道,

瘦削的身影挡在勒勒车前,“这马是我们用盐巴换来的!你们休想抢走!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母亲护崽般的决绝。“盐巴?”壮汉停下脚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和他两个同伙一起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就你们这几个穷酸野人,能用盐巴换马?笑话!

分明是偷了老子的马!”他猛地一把推开诃额仑夫人。诃额仑踉跄后退,撞在勒勒车上,

发出一声闷哼。“额吉!”合撒儿和哈赤温眼睛瞬间红了,像两头被激怒的小狼,

抓起地上的石头就要冲上去。“滚开!小崽子!”另一个盗马贼狞笑着抽出腰间的短刀,

刀光在夕阳下闪着寒光,逼得两个孩子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就在这混乱对峙、一触即发的瞬间,营地边缘的灌木丛中,悄无声息地站起一个身影。

铁木真!他不知何时已潜行回来,此刻像一尊从阴影中浮现的雕像。

夕阳的金红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道浅疤如同刀刻。他没有看那几个嚣张的盗马贼,

目光越过他们,精准地投向营地对面山坡上的一片缓坡——那里,

不知何时聚拢了十几个沉默的身影。有曾经受过也速该恩惠的流浪老战士,

有被泰赤乌人排挤的破落贵族,有被铁木真用猎物接济过的孤儿,

有刚刚被他用盐巴和铜块从饥饿边缘拉回来的工匠……他们无声地站在那里,

像一群沉默的礁石。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投在营地中央。铁木真缓缓抬起手,

指向那几个正推搡着母亲、挥舞着短刀威胁弟妹的盗马贼。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没有咆哮,声音低沉得如同滚过地底的闷雷,

清晰地穿透了盗马贼的喧哗:“也速该巴特尔的儿子铁木真,请诸位见证!

”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石入水,在寂静的黄昏营地激起无形的涟漪。

山坡上那十几个沉默的身影,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里面有惊愕,有犹疑,

但更多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所点燃的、压抑已久的某种东西——关于一个名字的记忆,

关于忠诚的余烬,关于对压迫的反抗本能。那三个盗马贼的笑声戛然而止。

领头壮汉猛地回头,顺着铁木真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山坡上那些沉默的、眼神不善的见证者。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嚣张的气焰瞬间凝固。他认得其中几个面孔,

那绝不是好惹的角色!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爬了上来。铁木真动了。不是扑向盗马贼,

而是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冲向那个正用短刀指着合撒儿和哈赤温的盗马贼!

那盗马贼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巨力狠狠撞在他的腰肋!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惨嚎着像破麻袋一样斜飞出去,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脱手,掉在篝火旁!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另外两个盗马贼反应过来,惊怒交加。

一个挥舞着套马杆抽向铁木真,另一个拔出短刀凶狠地刺来!

铁木真如同在狂风中舞动的劲草,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侧身避过套马杆的抽击。

同时,他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把新换来的锋利铁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割开了刺来的短刀!

金属撞击,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迸出几点火星!就在这时,山坡上,

一个须发皆白、但骨架粗大的老战士,猛地发出一声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嘶吼:“铁木真!

是雄鹰的儿子!”这吼声像投入油锅的火星!“也属该巴特尔的种!

”另一个流浪战士咆哮着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拦住他们!”更多的人响应,

呼喊着冲下山坡!他们或许衣衫褴褛,或许老弱,但此刻,

被一个名字和眼前赤裸的欺凌点燃的血性,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那三个盗马贼彻底慌了神。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愤怒人群,

看着那个被撞翻在地、还在痛苦呻吟的同伴,再看向篝火旁,

定、手中铁刀直指他们、眼神如冰如火的少年——他脸上那道疤在火光下像一道燃烧的印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攫住了他们。“走!快走!”领头的壮汉魂飞魄散,

再也顾不上什么马匹,连滚爬爬地冲向自己的马匹。另外两个也吓得肝胆俱裂,

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甚至顾不上那个还在地上哀嚎的同伴,狠狠抽打着马臀,仓皇逃离,

像三条被痛打的丧家之犬,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营地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那个被撞翻的盗马贼痛苦的呻吟。诃额仑夫人靠在勒勒车上,

胸口起伏,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复杂。

山坡上冲下来的人们围拢过来,目光落在铁木真身上,充满了敬畏、审视,

还有一丝重新燃起的、热切的光芒。铁木真没有看那些逃走的盗马贼。他弯腰,

捡起地上那把掉落的、属于盗马贼的锋利短刀。刀是好刀,比他新换的铁刀更沉、更亮。

他走到那个倒在地上呻吟的盗马贼身边,蹲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对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扫过他脖子上挂着的一颗沾着泥污的狼牙项链——那是泰赤乌部勇士的标记。

盗马贼对上铁木真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少年的冲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吓得连呻吟都噎住了,身体筛糠般颤抖。铁木真伸出手,不是用刀,

而是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扯下了盗马贼脖子上的狼牙项链!

动作粗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然后,他站起身,将短刀和那枚狼牙项链,

一起递给了刚刚冲下山坡、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白发老战士。“巴鲁剌思部的豁阿歹大叔,

”铁木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您曾是父亲帐下最勇猛的百夫长。这刀,应该属于勇士。”老战士豁阿歹愣住了。

他看着递到面前的锋利短刀和那颗象征着泰赤乌勇士身份的狼牙,

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复杂的光芒——是震惊,是追忆,

是一种被岁月尘封的荣誉感被猛然唤醒的刺痛与灼热!他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最终,

没有去接刀,而是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地、用力地按在了铁木真坚实的肩膀上!那一下,

仿佛有千钧之力!“好!”豁阿歹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洪钟,在寂静的营地炸响,

“也速该巴特尔的鹰,没有折翅!”这一声“好”,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人群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铁木真!” “雄鹰回来了!” “跟着铁木真!

”铁木真站在篝火旁,暖色的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刚毅的脸庞。他听着周围的呼喊,

感受着肩膀上那只粗糙大手传来的、沉甸甸的分量。他没有笑,只是缓缓挺直了脊梁,

像一杆终于刺破冻土、迎向天空的长矛。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跳跃的篝火,

投向营地外围那片被夕阳最后余晖染成暗紫色的、广袤无垠的草原深处。那里,

斡难河像一条银链,在暮色中闪着幽微的光。父亲的营盘旧址,就在河湾的那一头。

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枚粗糙的黄铜块,还硌在他的掌心,冰冷,坚硬。

但此刻,一种比铜铁更坚硬的东西,正在他年轻的胸膛里铸就成形。

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映出那片深潭之下,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足以燎原的野心之火。

营地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但一种无形的、充满力量的气息却在夜色中弥漫开来。篝火旁,

诃额仑夫人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儿子,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再掩饰的、炽热而锐利的光芒,

她慢慢坐直了身体。篝火的暖光跳跃在她脸上,那上面没有笑容,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和一种深邃的了然。她抬起手,轻轻拂去落在衣袍上的草屑,动作优雅而沉稳。

铁木真没有沉浸在短暂的欢呼中。他走到母亲身边,声音低沉却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额吉,我们该走了。”诃额仑抬眼,望向儿子。

篝火的影子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跳动。“去哪?”她的声音很轻。铁木真转过身,手臂抬起,

直直地指向营地之外,指向那暮色四合、星光初现的东方,

指向那条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幽光的银色河流——斡难河。“回家。”他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回乞颜部的旧营盘。回阿布倒下的地方。

”人群安静下来。豁阿歹和其他几个老战士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烈的光芒!那是根!

那是魂!那是他们被流放、被遗忘后,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地方!

合撒儿和哈赤温也猛地攥紧了拳头,小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诃额仑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去看儿子指向的方向,

目光却缓缓扫过围拢在篝火旁、那些重新燃起希望的、衣衫褴褛的面孔。那些目光里,

有追随,有期待,有孤注一掷的疯狂。然后,她的视线落回铁木真身上,

落在他眼中那片燃烧的、仿佛要将整个草原点燃的野望之火上。她缓缓站起身。

那瘦削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竟显得无比高大。“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依旧平静,

却带着千军万马的重量。没有犹豫,没有拖延。铁木真转身,目光如电,

迅速扫过人群:“豁阿歹大叔,您带人清点可用之物!合撒儿,哈赤温,检查马匹车辆!

其余人,熄灭篝火,准备上路!”命令简洁有力,带着天生的号令感。

刚刚还沉浸在激荡情绪中的人们瞬间被激活,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迅速行动起来。

熄灭篝火,收拾仅有的家当,套上那匹惊魂未定的杂毛矮马。勒勒车发出吱呀的呻吟,

车轮碾过篝火的余烬和倒伏的野草。铁木真最后一个离开营地。他站在熄灭的灰堆旁,弯腰,

从尚有余温的灰烬中,

捡起一枚被烧得半焦、带着奇异纹路的深色石头——那是他无数次打磨武器的见证。

他将石头紧紧攥在手心,灼热的余温透过皮肤传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大步追上那辆在深蓝夜色中吱呀前行的、破旧的勒勒车。夜空中,星河流转,

如同缀满碎钻的穹顶,低垂在广袤的草原之上。勒勒车在崎岖的草甸上颠簸前行,

车辕上挂着的一盏简陋的羊油灯,投射出昏黄摇曳的光圈,勉强照亮前方几米模糊的车辙。

铁木真坐在车辕边,手中紧握着那枚滚烫的石头和那块冰冷的黄铜。

冰与火的触感在掌心交织。他抬起头,望向车行方向。夜色如墨,但斡难河的方向,

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幽光在跳动。那不是星光,

更像是一簇深埋在记忆灰烬里、从未熄灭的火种。父亲倒下的毡帐,族人背叛的蹄印,

母亲冰封的恨意…所有画面在黑暗中奔涌而来。掌心的石头和黄铜,在夜色里沉甸甸地发烫。

车轮碾压草根的声音单调而坚定,如同战鼓的闷响,碾过沉睡的草原,

固执地驶向那片被鲜血浸透、被誓言诅咒,却也必将被烈火烧穿的旧日营盘。

第四章 结盟与背叛肯特山的秋风吹红了山巅的枫叶,斡难河水却依旧奔腾,

裹挟着金黄的落叶和初生的野心,浩浩荡荡向东流去。河湾旧地,

曾经被鲜血和背叛浸透的乞颜部营盘,如今重新升起了炊烟。毡帐如同雨后新生的蘑菇,

在平坦的河岸上星罗棋布。曾经荒芜的草场边缘,新围起的木栅栏粗犷而坚实,

圈住了日渐壮大的马群,嘶鸣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勃勃生机。但营地里最醒目的,

不再是首领的白色大帐,而是中央那杆重新竖起的、更高更挺的九尾白牦牛大纛!

巨大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雪白的牦牛尾在阳光下耀眼生辉,像一柄刺向苍穹的利剑,

宣告着一个名字的归来——铁木真!“喝!”“干!

”粗犷豪迈的呼喝声在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堆旁炸响,如同惊雷滚过草原!

巨大的篝火堆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升腾的火焰几乎舔舐到低垂的夜幕,

将围坐的数十张面孔映照得如同涂了金漆的雕塑,每一道皱纹、每一道疤痕都清晰可见,

充满了原始的张力。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烤羊肉油脂焦香、辛辣呛人的劣质马奶酒气息,

以及汗水和皮革混杂的浓烈体味。铁木真端坐主位,

身下垫着一张完整的雪豹皮——那是豁阿歹老战士率领族人围猎三天才捕获的珍贵猎物。

他穿着崭新的深褐色狼皮大氅,腰系镶着铜钉的宽皮带,

上面悬着那把从盗马贼手中夺来的锋利短刀。火光跳跃在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

那道浅疤在光影中时隐时现。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勒勒车阴影里的瘦弱少年,肩膀宽阔,

胸膛厚实,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令人心折的沉稳气度。他端起面前粗糙的木碗,

里面浑浊的马奶酒在火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长生天在上!”铁木真的声音不高,

却压过了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狂热的耳朵里,“斡难河的流水洗刷了昨日的耻辱!

肯特山的雄鹰,今天重新落回自己的巢!”他目光如炬,

扫过篝火旁每一张激动、敬畏、或尚带审视的脸——豁阿歹紧握弯刀的手背上青筋贲张,

锁儿罕失剌眼神复杂却终于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

博尔术新收的年轻勇士兴奋得脸颊通红……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那个同样年轻、同样神采飞扬的身影上。札木合!

他穿着一身光鲜的墨绿色锦袍,领口袖口镶着珍贵的银鼠皮,

腰间佩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华丽弯刀。他面容英俊,带着草原贵族特有的矜持与骄傲,

嘴角永远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跳动着与铁木真同样炽热的火焰——那是权力的渴望,

是对更广阔天地的野心!他是札答阑部的年轻首领,与铁木真同属黄金家族后裔,

更是铁木真儿时在斡难河边摔跤打闹、共享一袋马奶的“安答”结义兄弟!

“札木合安答!”铁木真声音洪亮,饱含真挚的热情,“没有你札答阑部的骏马和刀箭,

没有你安答的援手,我铁木真今日,无法坐在这里,与诸位同饮这复仇的美酒!

”他高举木碗,碗中浑浊的酒液激荡,“敬我的安答!敬长生天赐予的兄弟情义!干!

”“干!敬铁木真首领!敬札木合首领!”篝火旁的吼声震天动地,

数十只盛满烈酒的粗糙木碗猛烈地撞在一起,浑浊的酒液四处飞溅。

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灌下,灼烧着食道,点燃了胸腔里更旺的火焰。“哈哈哈!好兄弟!

”札木合朗声大笑,笑声清越,他同样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英俊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他站起身,动作优雅地解开腰间的华丽弯刀,“呛啷”一声,寒光四射的刀锋出鞘,

在篝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慑人的光芒!“铁木真安答!你我的血,早在斡难河畔就流在了一起!

今日,当着长生天,当着这燎原之火,当着所有追随我们的勇士!

”他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的左手掌心,毫不犹豫地一划!一道殷红的血线瞬间涌出!

“我札木合!与铁木真安答,再次结为生死安答!”他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

“我的刀锋,就是你的刀锋!我的战马,就是你的战马!我们的敌人,

就是长生天唾弃的豺狼!”他伸出流血的手掌,目光灼灼地看向铁木真。

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位年轻首领身上。豁阿歹等老战士眼中闪烁着激动和期冀,

仿佛看到了黄金家族重现荣光的希望。

博尔术等年轻人则被这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仪式震撼得热血沸腾。铁木真没有任何犹豫。

他同样“呛啷”一声抽出腰间那把夺来的、样式朴素却杀气凛然的短刀!寒光一闪,

锋利的刃口同样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掌纹流淌,

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将札木合也笼罩其中。“我铁木真!与札木合安答,歃血为盟!”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如同战鼓擂动,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从今日起,同生共死,共御强敌!若违此誓,

如同此木!”他猛地挥刀,砍向旁边一根手臂粗的干柴!咔嚓!脆响声中,干柴应声而断!

断口处目刺狰狞。两只年轻、滚烫、同样流淌着黄金家族血脉的手掌,

在空中重重地握在一起!鲜红的血液瞬间交融,滴落在篝火旁滚烫的土地上,迅速渗入泥土!

铁木真掌心的血,带着粗糙的力道;札木合的血,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粘稠。

两种血液在紧握中不分彼此,像两条奔涌的溪流强行汇合。“同生共死!共御强敌!

”震天的吼声再次爆发,几乎要将篝火的火焰掀翻!

整个营地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气氛中。战士们挥舞着弯刀,敲击着盾牌,

围着篝火跳起了狂野的战舞。马蹄声、呼哨声、烈酒的辛辣气息,

混杂着鲜血的铁锈味和泥土的腥气,在秋夜的风中疯狂发酵,

酝酿着一股足以撕裂草原的力量!接下来的日子,斡难河畔的铁木真——札木合联军,

如同初秋草原上席卷而过的狂风!马蹄踏碎晨霜,刀锋劈开暮霭。“杀!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蔑儿乞人惊慌的哭喊。铁木真一马当先,手中沉重的铁矛如同毒龙出海,

精准地洞穿了一个试图弯弓的蔑儿乞骑手的胸膛!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喷溅出一道凄厉的虹。

他身后的札木合,动作优雅如草原上的猎豹,手中镶嵌宝石的弯刀划出致命的弧光,

一个冲上来的蔑儿乞武士头颅瞬间飞起,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两人如同并驾齐驱的锋利箭头,狠狠凿穿了蔑儿乞人仓促结成的防线!

豁阿歹、博尔术率领的战士们紧随其后,如同滚烫的洪流,将混乱的蔑儿乞营地彻底淹没。

哭嚎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火光冲天而起,

映照着掠夺者兴奋的脸和失败者绝望的眼。牛羊被驱赶,毡帐被点燃,财物被洗劫一空。

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痛快!安答!”札木合策马来到铁木真身边,

他漂亮的锦袍上溅满了血点,却无损他的神采飞扬。他用力拍了拍铁木真的肩膀,

看着满目疮痍的蔑儿乞营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征服快意,“跟着你打仗,

就像追逐春天的风!痛快!”铁木真勒住躁动的战马,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

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札木合眼中那纯粹的、近乎孩童般享受征服快意的光芒,

心中却莫名地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他想起那个被札木合亲手砍下头颅的蔑儿乞少年,

临死前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燃烧,

但看着眼前这片被血与火蹂躏的土地,看着札木合那纯粹享受杀戮与掠夺的神情,

一种更深沉的、对力量的渴望和某种模糊的警惕,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联军的势力在胜利和掠夺中如同滚雪球般膨胀。投奔者络绎不绝,

各怀心思的部落首领也纷纷派来使者,送上礼物以示“敬意”。铁木真的大帐越来越忙碌,

前来恳求庇护、寻求仲裁、投效效忠的人排起了长队。

豁阿歹、锁儿罕失剌等老成持重的部下,开始负责处理日益繁杂的部落事务,分配草场,

调解纠纷,清点战利品。夕阳将斡难河染成熔金。铁木真策马巡视着新划分的草场边界。

远处,一群新归附的部民正在搭建毡帐。他勒住马,看着忙碌的人群,目光沉静。

锁儿罕失剌策马跟在侧后,低声汇报:“……豁阿歹按您的吩咐,

已将塔塔尔人进贡的二十匹良驹分给了上次作战最勇猛的博尔术小队。新草场的划分,

札答阑部那边似乎……”锁儿罕失剌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札木合最亲信的侍从脱朵,骑着一匹汗津津的快马冲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

甚至没有下马行礼,直接在马上扬声道:“铁木真首领!我家札木合首领命我前来询问,

为何新归附的巴鲁剌思部三百帐牧民,以及他们占据的河湾西岸那片最肥美的草场,

没有依照盟约,划归我札答阑部?”他的声音很大,带着质问的语气,

引得附近忙碌的部民纷纷侧目。铁木真端坐马上,

目光平静地扫过脱朵那张因跋扈而扭曲的脸,没有立刻回答。锁儿罕失剌脸色一沉,

正要开口呵斥,铁木真微微抬手制止了他。“巴鲁剌思部是豁阿歹的族人,

豁阿歹是第一个追随我铁木真回到斡难河的老战士。他们的忠诚和勇猛,用血和汗证明过。

”铁木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晚风,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河湾西岸的草场,

是豁阿歹他们用命拼杀,从蔑儿乞人手中夺回来的战利品!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肥肉!

至于归属……”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脱朵,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你我两部结盟,

共御外敌,共享战利。但战利品的具体分配,自有豁阿歹他们按功劳大小、部落所需来裁定。

何时轮到札木合安答亲自过问,甚至派人来质问我铁木真了?”他的语气平淡,

甚至没有一丝怒意,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脱朵脸上的傲慢瞬间僵住,

被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得呼吸一滞。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

但在铁木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注视下,最终只是狼狈地勒转马头,

含糊地丢下一句“我会回禀我家首领”,便仓惶打马离去。铁木真看着脱朵远去的背影,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眼底深处那越来越浓重的阴翳。

权力的味道,如同陈年的马奶酒,初尝甘美,后劲却带着噬骨的酸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和札木合之间那曾经纯粹、带着血腥味的兄弟情义,

正在被这日益膨胀的势力和随之而来的猜忌,一点点侵蚀、割裂。

那杆在营地中央猎猎招展的九尾白牦牛大纛,像一面巨大的、无声的旗帜,宣告着他的崛起,

也成了横亘在安答情谊中间最深的鸿沟。秋意渐深,

斡难河畔的草原染上大片大片浓重的枯黄。金黄的落叶厚厚地铺满了肯特山麓的缓坡,

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然而,这片原本属于联军共享的富庶猎场,

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空气中没有了猎犬兴奋的吠叫,

没有了勇士们追逐猎物的呼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敌意。铁木真勒马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

身后跟着博尔术和几个贴身侍卫。他目光冰冷地扫过对面山坡。那里,

一群札答阑部的骑兵正勒马而立,人数明显多于己方。

为首者正是札木合最亲信的勇士赤老温,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挑衅,

手中的角弓半张,箭镞若有若无地指向铁木真他们所在的方向。

几个原本正在追逐一头受伤公鹿的乞颜部猎人,被这群札答阑部的骑兵蛮横地驱赶开,

那肥硕的猎物被赤老温一箭射倒,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乞颜部猎人气得脸色发青,

却敢怒不敢言。“首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博尔术年轻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涨红,

手死死按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札答阑部的人越来越过分!仗着札木合首领的势,

公然抢夺我们的猎物,侵占我们的草场边界!豁阿歹大叔派人去理论,

还被他们羞辱赶了回来!再这样下去……”铁木真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越过山坡上对峙的骑手,投向更远处札答阑部那一片连绵、富丽堂皇的营地。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歌舞喧嚣之声。而自己身后,乞颜部的营地虽然稳固,

却显得朴素而紧绷。那杆高高飘扬的九尾白牦牛大纛,在枯黄的山坡背景下,

像一根孤零零的刺。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僵持。一骑飞奔而来,

是铁木真派去札答阑部营地送信的信使。那信使脸色煞白,额头还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他冲到铁木真马前,滚鞍下马,声音带着惊惶和愤怒:“首领!

札木合首领他…他根本不看您的信!还…还让赤老温把我轰了出来!说…说……”“说什么?

”铁木真的声音冷得像肯特山顶的寒冰。信使咽了口唾沫,

说…说斡难河的水只能养一条真龙…九尾的大纛插错了地方…让…让您识相点…”话音未落,

博尔术和侍卫们瞬间炸了锅!“狂妄!” “欺人太甚!” “跟他们拼了!

”愤怒的咆哮几乎要撕裂凝固的空气。铁木真猛地抬手,像一柄斩断喧嚣的利刃。

所有的怒吼戛然而止。他依旧端坐在马背上,身形如山,只有那双眼睛,

死死盯着札答阑部营地的方向,里面的火焰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足以冻裂灵魂的酷寒。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

却带着千军万马都无法撼动的决绝:“备马。回营。”当铁木真刚刚踏入自己毡帐,

帐帘尚未落下,一个更坏的消息如同冰雹般砸来!“首领!不好了!

”豁阿歹老战士跌跌撞撞冲进大帐,脸色灰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札木合…札木合那个背信弃义的豺狼!他…他联合了塔里忽台的泰赤乌部!

还有主儿乞部、朵儿边部、塔塔儿部、亦乞列思部…整整十三个部落的人马!

像狼群一样围过来了!斥候刚传来消息,他们的前锋…前锋已经快过斡难河了!

人数…人数是我们的十倍不止!”轰!如同一道惊雷在帐内炸响!

博尔术和侍卫们瞬间脸色煞白,豁阿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十倍!十三部联军!

这几乎是灭顶之灾!铁木真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冲到帐门边,

一把掀开厚重的毡帘!营地里已经乱成一团!哭喊声、惊叫声、牲畜惊恐的嘶鸣混杂在一起。

妇孺们惊慌失措地抱着孩子,男人们手忙脚乱地套马、拿起武器,绝望像瘟疫般在营地蔓延。

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如同泣血,沉向肯特山巨大的阴影之中。而在那血色的天幕下,

斡难河对岸,烟尘冲天而起!如同无数条凶恶的黄龙,翻滚着,咆哮着,遮天蔽日!

那是无数奔腾的战马踏起的烟尘!大地开始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如同无数面巨鼓在同时擂动!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仿佛整个草原都在敌人的铁蹄下呻吟、颤抖!铁木真站在帐前,

劲风将他狼皮大氅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那席卷而来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滚滚烟尘,

望着那烟尘中隐约闪现的、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骑兵身影,

听着那越来越近、如同地狱丧钟般的马蹄轰鸣和隐约传来的、充满杀意的号角嘶鸣!

他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冰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

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被最信任的兄弟从背后捅穿心脏的剧痛和彻骨的寒!

那杆猎猎作响的九尾白牦牛大纛,在扑面而来的、充满血腥味的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

像一个垂死挣扎的巨人,发出绝望的呜咽。巨大的阴影,如同肯特山倾倒,

带着毁灭一切的重量,沉沉地压向斡难河畔这片刚刚燃起希望之火的营地!

铁木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烟尘,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走!进山!进肯特山深处!

”第五章 投靠王罕肯特山的寒冬,像一头蛰伏的白色巨兽,

用无尽的冰雪和死寂吞噬着一切生机。山坳深处,

那几顶被厚厚积雪掩埋得只剩下半截的破败毡帐,如同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坟包,

在呼啸的朔风中发出垂死的呜咽。帐内,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从毡壁的每一个缝隙钻入,

缠绕着每一个瑟瑟发抖的身体。炉膛里的火苗缩成黄豆大小,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吝啬地释放着最后一丝暖意。铁木真蜷缩在冰冷的羊皮堆里,嘴唇冻得乌紫,眼窝深陷,

那道浅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凝固的墨痕。他紧紧抱着孛儿帖,

感受着妻子同样冰冷的颤抖。帐外,风声如同万千厉鬼在哭嚎,卷起雪沫抽打在毡壁上,

发出密集而恐怖的噼啪声。“额吉……”角落里传来帖木仑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像濒死小兽的呜咽。诃额仑夫人将女儿冰冷的小脚塞进自己同样冰冷的怀里,

用身体最后一点温度去暖她。她枯槁的手颤抖着,

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指甲盖大小、硬如石子的奶疙瘩,塞进小女儿嘴里。

她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尊灰败的石雕,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两点幽冷的火焰,

死死盯着毡帐顶棚,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毡布和风雪,看到那遥不可及的天光。她嘴唇翕动着,

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名字,一个像烙印一样烫在灵魂深处的名字——札木合!“铁木真!哥!

快醒醒!”合撒儿带着一身寒气撞开毡帘,脸上是混合着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的激动,

“外面…外面连地鼠都冻绝了!博尔术…博尔术他们找到一窝冬眠的熊!被逼急了,

正在拼命!快!”铁木真猛地睁开眼!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

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最后的神智,但“熊”这个字,

像一颗火星投入干透的油桶!他几乎是滚下皮堆,

抓起倚在毡壁边那根沉重的、尖端磨得雪亮的车轴短矛!冰冷的矛杆冻得他手掌刺疼,

却像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走!”他只吼出一个字,声音嘶哑破裂,撞开毡帘冲入风雪。

合撒儿紧随其后。外面是白茫茫的地狱!狂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冰刀在脸上乱割,

能见度不足十步。彻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几乎要将他肺里的空气都冻成冰碴。他踉跄着,

凭着合撒儿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山崖下那片被狂风撕扯的松林。林间空地上,

一幕惨烈的搏杀正在进行!博尔术和另外三个同样瘦得脱形的年轻战士,

正围着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巨大棕熊!那熊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高,

厚重的棕毛上沾满冻结的血块和雪沫,它疯狂地咆哮着,

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力量狠狠拍下!一个战士躲闪不及,惨叫着被扫飞出去,

撞在树干上,生死不知!博尔术赤红着眼睛,挥舞着一柄崩了口的弯刀,

不要命地冲上去砍在熊背上,却只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反而激得巨熊更加狂暴!

另一个战士被熊掌擦到肩膀,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散开!引它!”铁木真嘶吼着,

像一头扑食的饿狼,借着风雪的掩护,从侧面悄无声息地快速接近!短矛被他反握在身后,

矛尖在雪光中闪烁一点寒星。博尔术看到铁木真,精神大振,拼死再次扑上,

吸引巨熊的注意力。那熊果然被激怒,怒吼着挥掌拍向博尔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铁木真动了!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从侧面雪堆后窜出,身体压得极低,

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在巨熊的注意力完全被博尔术吸引、肋下空门大开的瞬间,

他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将沉重的短矛由下至上,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巨熊的心脏位置!

噗嗤!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钝响!滚烫的熊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铁木真满头满脸!

浓烈的腥膻味和生命的温热瞬间将他包裹!“吼——!”巨熊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

巨大的身躯猛地僵直,随即如同山崩般轰然倒下,砸起漫天雪雾!地面都在震颤。

搏杀瞬间停止。死寂的山林中,只剩下狂风呼啸和巨熊濒死的粗重喘息。

博尔术脱力地跪倒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那倒在血泊中抽搐的庞然大物,

又看向那个站在熊尸旁、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般的铁木真,

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拖…拖回去!

”铁木真抹了一把脸上的熊血,滚烫的液体混着刺骨的寒风,带来一种冰火交织的奇异战栗。

他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剥皮!生火!吃!

”篝火在毡帐外重新燃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熊油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爆响,

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疯狂的肉香。巨大的熊肉被架在火上烤着,油脂不断滴落,火焰升腾,

驱散了方圆数丈的风雪和寒冷。人们围在火堆旁,

贪婪地嗅吸着这久违的、代表着生命的气息。孛儿帖小心地将烤得焦黄流油的熊肉切成小块,

分给每一个人。铁木真沉默地接过一块,滚烫的肉块灼烧着他的指尖和口腔,

浓烈的油脂味和粗糙的纤维感充斥着他的感官。他大口咀嚼着,用尽全身力气撕扯、吞咽。

滚烫的食物落入冰冷的胃袋,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随即是久违的、足以支撑生命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

望向毡帐角落。豁阿歹老战士正将一块烤得半熟的熊肉,用小刀细细切成碎末,

喂给那个冻饿濒死的老妇。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浑浊的老眼里,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绝望。“活过这个冬天……然后呢?

”豁阿歹的声音苍老得像砂石摩擦,他喂完最后一口肉末,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穿透火焰,

直直看向铁木真,

那十三头恶狼不会放过我们……春天一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场……”他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在每一个刚刚被食物温暖的心上。

短暂的饱腹带来的虚假慰藉瞬间被戳破,冰冷的现实如同帐外的风雪,

再次呼啸着灌入每个人的肺腑。人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牙齿撕咬熊肉的咀嚼声,显得格外刺耳。铁木真停止了咀嚼。

滚烫的熊肉卡在喉咙里,带来一阵灼烧般的窒息感。他慢慢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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