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早，窗外的泡桐树刚抽出一簇簇嫩紫的花苞，空气里就浮动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黏糊糊的，像是化不开的糖浆，粘在十五岁的皮肤上。
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吹不散那份粘稠的闷热，也吹不散落宁舒心里那点烦躁。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打在她精心卷过的鲶鱼须上，粉色的丝绸蝴蝶结发卡别在高马尾根部，随着她烦躁地转笔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真要翻飞起来。
桌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一片空白，像在无声嘲笑她早上涂的、此刻己有些斑驳的蜜桃色唇釉。
“烦死了！”
她低骂一声，笔尖狠狠戳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周围的嘈杂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后排男生低声打游戏，前排几个女生在传阅新买的韩星小卡。
她融不进去，也不想融，前几天老班换了位置，本来好不容易混熟的小姐妹因为换乱的座位各自守着东西南北，只能在下课时来个鹊桥相会。
宁舒看着窗外发呆，昨夜偷看的言情小说剧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在像她现在一样迷茫时，又带着点青春期的愁思和孤单，白马王子像天降救兵走进她的生活，像光一样救赎她，赋予她的人生色彩，然后和她幸福的结婚生子，故事的后面？
好像没有再写了……会是幸福吗？
还是别的路径？
难道人生的意义就是谈这样一段美好的恋爱吗？
就在这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干净清冽的洗衣粉香气靠近。
落晚宁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她的新“邻居”，江聿。
班主任老谢的“杰作”，把班上这两个吊车尾的凑到了一桌，美其名曰“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这家伙每次都晚来学校，关键是家长还真能替他请假，理由是我家孩子没睡醒，第一节课来不了。
一个巨大的、印着夸张Superme的红色背包“咚”地砸在旁边的椅子上。
江聿懒洋洋地坐下，动作带着一种被惯坏了的随意。
他今天穿了件限量版的AJ球鞋，鞋面崭新得晃眼，手腕上那块表盘复杂的机械表，在阳光下一闪，刺得落宁舒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认得那牌子，上次缠着妈妈想买块类似的入门款当生日礼物，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学生戴这么贵的表像什么样子？
心思都用在攀比上了！”
落宁舒家境不差，爸爸是三甲医院副院，妈妈是国企人力主管，就连家里老人都是从高位退隐下来的。
偏偏越是这样越不肯娇纵她，明明妈妈提着驴包买菜，却连一条施华洛世奇都不肯给自己买，美其名曰培养优良风气，一千块一小时的奥数一对一倒是拼了命的往里扔钱。
“喂，落宁舒，”江聿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欠揍的笑意，“你这作业本比脸还干净啊？
打算给老谢表演个‘白纸显圣’？”
落宁舒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她猛地转过头，粉色的发卡差点甩飞：“滚！
江聿你个傻逼！
管好你自己吧！
你那卷子分数加起来还没我鞋码大！”
她毫不客气地竖起中指。
江聿非但没生气，反而乐了。
他顶着一头明显过长的黑发，明明不和校规被教导主任说过好几次，偏偏还像钉子户一样留着它，几缕柔软的发丝几乎要扫到他那双有点女气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皮肤很白，鼻梁挺翘，嘴唇红红，下巴尖尖，整个人像一株在温室里被精心养护、带着露水的植物，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精致和…欠揍。
“彼此彼此，”他也慢悠悠地回敬了一个标准的中指，动作甚至有点优雅，“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五十步笑百步，傻逼。”
他说话时，身上好闻的洗衣粉味又飘了过来，和他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的，他一个男生怎么能香成这样，宁舒看着前排几个课间刚打完球一身汗味的男同学心想。
落宁舒气得想踹他凳子，但老谢抱着教案走进来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教室，不出意外地在江聿那头“违规”的长发上停留了两秒，眉头皱成了疙瘩。
江聿却浑不在意，慢吞吞地从那个昂贵的背包里摸出几乎全新的课本，翻开的动作都透着敷衍。
这成了他们最初的相处模式。
互骂“傻逼”，互竖中指，在老师转身写板书时用口型进行无声的“友好交流”。
落宁舒撕着草稿纸，在上面乱涂乱画，时而把课本插图里的人物图爆改帅哥美女，江聿则塞着耳机，趴在桌子上把校服外套揉成一团垫脑袋睡觉。
两个世界的人，被“学渣”的标签和班主任的“奇思妙想”强行按在了一起，像两颗带着棱角的石头，在碰撞中发出刺耳的声响，却又诡异地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联结。
后来期中考完，座位调动，两人中间隔开了好几排人。
物理距离远了，但战火可没停。
数学课上，孙老师在黑板上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粉笔吱呀作响。
落宁舒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眼角的余光瞥见隔了好几排的江聿。
他也根本没听，正低头玩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低垂的睫毛。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江聿突然抬起头，越过好几个黑压压的脑袋，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目光。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挑衅的弧度，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对她比了个中指。
落宁舒一愣，随即一股熟悉的战斗欲涌上来。
她不甘示弱，立刻回敬了一个的中指外加一个无声的“傻逼”口型。
江聿看见了，无声地笑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只有他们自己懂的敌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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