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美术馆·东亚艺术厅雨水顺着菲利普·约翰逊设计的玻璃穹顶蜿蜒而下，像无数条被重力拉长的银色琴弦。
陈雪扬站在消防通道转角处，仰头望着自己的作品《温哥华的十七种潮湿》被悬挂在展厅最边缘的位置。
这幅画她用了三个月，将绍兴黄酒调入丙烯颜料，试图捕捉这座城市雨季里独有的湿润与惆怅。
可策展人却皱着眉，用指尖敲了敲画框：“陈小姐，非理性介质会影响作品估值。
拍卖行需要的是可量化的艺术，而不是这种……情绪化的实验。”
她低头看着报价单上的数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狼毫笔杆。
笔尖还沾着未干的靛蓝色颜料，像一滴凝固的雨。
画中，唐人街的灯笼在雨雾里半融半化，灯影与水痕交织成模糊的光斑，仿佛随时会随着雨水消散。
她曾以为，艺术是自由的，可现在她开始怀疑，是否连雨滴的形状都要被市场规则重新定义。
“折射率1.48。”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切入，像一把手术刀划开画布与现实的边界。
陈雪扬转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画前，深灰西装裹着修长的身躯，腕表反射的光斑在画中雨帘上切割出一道锐利的裂痕。
他的目光落在左下角那盏半融的灯笼上，声音里带着某种理性的审视：“你修改了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结构参数？”
陈雪扬愣住了。
她确实借鉴了光之教堂的光影设计，但并非刻意模仿，而是想用雨幕替代混凝土墙壁，让光线与水雾在空间里自由碰撞。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般，精准地指出了她创作中的“参数偏差”。
“当折射率达到1.48时，”他继续说道，袖口擦过画布，抹开一层浮色，“液态水对低频电磁波的吸收值最接近商业谈判中的有效让步幅度。”
他的指尖停在灯笼的光晕上，仿佛在计算某种无形的价值，“就像在并购案里，37%的股权让渡往往能换取最大的控制权。”
陈雪扬的笔尖悬在报价单上方，微微颤抖。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用商业逻辑来解读她的画。
艺术不是数据，不是公式，它是潮湿的空气，是融化的灯笼，是她在异国他乡无数个雨夜里，用画笔捕捉的孤独与温暖。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像是在用显微镜观察一朵花，将它的花瓣一片片拆解，分析其中的色素与细胞结构。
“你不懂艺术。”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固执的坚持。
原野转头看她，目光里闪过一丝意外。
他以为她会辩解，会解释自己的创作理念，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也许吧。”
他笑了笑，袖口的钻石袖扣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但我知道，当光线以45度角穿透雨幕时，水滴的折射率会让红色光谱偏移3.2纳米。
而这个偏移量，恰好能让一幅画的估值提升12%。”
陈雪扬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精准地计算艺术的价值，就像计算一场商业交易的利润。
可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会站在她的画前，用如此冷静的语气，谈论她最私密的创作。
“你想表达什么？”
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原野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画布上的水痕，仿佛在寻找某种隐藏的密码。
然后，他突然伸出手，蘸取画中一滴未干的雨水，抹在自己的袖口上。
“我想看看，”他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狼毫笔上，“当水墨与西装相遇时，会发生什么。”
陈雪扬的呼吸一滞。
她看着他袖口上的水痕，像一滴墨落在雪地上，慢慢晕开。
然后，她突然抬起手，用狼毫笔蘸取画中的雨水，在他的袖口旁写下了一句《林泉高致》：“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
笔尖划过衬衫的瞬间，霓虹与水墨的干涉条纹在克罗心衬衫上泛开，像一场无声的爆炸。
原野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低头看着袖口上的字迹，仿佛在解读某种古老的密码。
“郭熙说，”陈雪扬轻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山水之美，在于可行、可望、可游、可居。
而你的世界，是不是只有可计算、可量化、可交易的东西？”
原野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袖口上的字迹，仿佛在思考某种从未想过的问题。
然后，画廊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整个空间陷入黑暗。
暴雨引发的城市电路过载让美术馆陷入一片漆黑。
陈雪扬的瞳孔在黑暗中缓缓扩张，她看见原野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寻找某种答案。
“你的眼睛，”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在黑暗里，像两颗湿润的星星。”
陈雪扬的心跳突然加快。
她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仿佛在谈论一件最珍贵的东西。
她想后退，可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你……”她刚开口，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画廊的保安举着应急灯冲过来，灯光划破黑暗，照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电路过载，请各位迅速撤离！”
保安大声喊道。
原野转身，朝出口走去。
可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下周西，”他说，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我的画室，七点。”
然后，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袖口上那滴未干的水墨，像一颗未完成的承诺。
陈雪扬站在黑暗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跳如擂鼓。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狼毫笔，笔尖还沾着靛蓝色的颜料，像一滴凝固的雨。
画廊的灯光重新亮起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报价单早己被揉成一团，而袖口上的字迹，正在灯光下慢慢晕开，像一场未完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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