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连载
由萧凛晏微担任主角的言情小书名:《军营里的女军医本文篇幅节奏不喜欢的书友放心精彩内容:一.家破人绝境求生下天气还有点暗到了晚一开淅淅沥沥的砸在青瓦噼啪作没过多豆大的雨滴被风裹挟凶狠地拍打着紧闭的窗窗漫天大雨倾盆而晏微坐在书案手里捏着一卷《千金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烛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将她秀美却紧锁眉心的侧影投在墙壁摇曳不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藕荷色外“爹……”她低低唤了一...
主角:萧凛,晏微 更新:2025-07-05 04: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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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破人亡,绝境求生下午,天气还有点暗沉,到了晚间,一开始,淅淅沥沥的雨,
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没过多久,豆大的雨滴被风裹挟着,凶狠地拍打着紧闭的窗棂,
窗外,漫天大雨倾盆而下。晏微坐在书案旁,手里捏着一卷《千金方》,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烛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她秀美却紧锁眉心的侧影投在墙壁上,
摇曳不定。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藕荷色外衫。
“爹……”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单薄。父亲晏文正背对着她,
站在临窗的书架前。他肩背绷得笔直,一动不动。书案上,摊着一本寻常的县志,
可父亲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书页的夹缝里——那里夹着一小片颜色深暗、质地特殊的纸角,
不仔细看,几乎与书页融为一体。晏微认得,
那是父亲前几日在城西米行仓房附近“巡查”时,无意间在泥泞角落里拾到的半张残页。
当时父亲脸色就变了,匆匆收起,再未提及。此刻,那点残页露出的墨痕,
在昏黄的烛光下刺痛了晏微的眼睛,她眼皮直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父亲是这清溪县的县丞,素来谨慎。这几日,他一直眉心紧蹙,人也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苍老了许多。“爹,”晏微放下书卷,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您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可是那赈灾粮……出了岔子?”晏文正猛地转过身!
动作大得带倒了手边一个青瓷笔洗,哐当一声脆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水渍和墨汁混在一起,迅速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污迹。他的脸在烛光下白得吓人,
嘴唇哆嗦着,眼神中全是巨大的恐惧。“住口!”他厉声喝止,
声音嘶哑中带着走投无路的惊惶。这反应瞬间让晏微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笃、笃笃!”三声叩门声,清晰而突兀地穿透了雨幕,不疾不徐地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冰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在人的心尖上。晏文正浑身剧震,
瞳孔骤然缩紧!他死死盯住房门,额角的青筋在烛光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
晏微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一种危险的直觉紧紧的攫住了她的心。这深更半夜,暴雨如注,
谁会来访?而且这叩门声……冰冷得没有一丝人味。晏文正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步抢到晏微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眼睛因极度的恐惧和决绝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微儿,听着!宣亲王……他克扣了全部救灾粮!
那是数万灾民的命!账册……证据就在……”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案上那本摊开的县志,
又猛地收回视线,急促地喘息着,“爹……爹怕是躲不过去了!你走!立刻!从后窗走!
去京城……找御史刘大人!记住!宣王,萧启!”“爹!”晏微如遭雷击,
浑身的血液瞬间冻僵。“走啊!”晏文正爆发出绝望的嘶吼,猛地将她向后窗方向狠狠一推!
几乎是同一瞬间——“轰!”一声巨响!沉重的房门竟被从外面硬生生撞得四分五裂!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裹挟着门外泼天雨幕的寒气,闪电般扑入!那黑影速度太快,
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目标精准无比——直取书架前的晏文正!“噗嗤!
”一声血肉被穿透的闷响,压过了暴雨的喧嚣!晏微被父亲那一推,
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眼前发黑。她惊恐地抬头,瞳孔骤缩!
一支黝黑的、闪着幽冷寒光的短弩箭,尾羽兀自颤动,正正钉在父亲晏文正的心口!
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冲力带得向后飞起,“咚”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在沉重的书架上,
震得几卷书册哗啦啦掉落下来。晏文正的身体被那支弩箭死死钉在了书架的门板上!
他的眼睛还圆睁着,死死地、凝固地望向晏微的方向,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悲怆、绝望,
还有最后一点微弱的、近乎熄灭的祈求——走!时间在这一刻被凝滞。晏微张着嘴,
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尖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撕心裂肺。
她看到父亲胸口的衣衫迅速被粘稠的、暗红的血液浸透。“搜!账册!
”门口传来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另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如豹的黑影,
无声地越过同伴,直扑书案!他的目光扫过凌乱的桌面,落在那本摊开的县志上,
精准地捏住了那片露出的残页一角,猛地抽出!晏微的脑子一片空白,
身体却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就在那黑衣人捏住残页的刹那,
晏微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她猛地扑倒在地,
不顾一切地滚向书案下方!那里,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旧书箱歪倒在地,
正是方才被父亲撞倒时碰翻的!她的手在冰冷湿滑的地砖上疯狂摸索,指甲瞬间翻折,
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指尖终于触碰到书箱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暗格!她用力一抠!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一本薄薄的、用普通蓝布封面包裹的册子,
落入了她的手中!册子不厚,封面上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字迹,
只有角落沾染着一点暗红的、尚未干透的血迹——那是父亲推她时,手上留下的!“嗯?
”扑向书案的黑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动,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了书案下方蜷缩的晏微!
晏微浑身冰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根本来不及思考,一手死死攥紧那本要命的账册,
另一只手胡乱地在地上一抓——指尖触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是父亲从不离身的旧玉佩!
她将玉佩和账册一起死死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
猛地向侧后方一蹬!身体像离弦之箭,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
狠狠撞向后墙那扇半开的、被风雨吹打得哐当作响的窗户!“哗啦——!
”腐朽的窗棂根本无法承受这亡命一撞,应声而碎!晏微整个人裹挟着木屑和冰冷的雨水,
翻滚着跌入窗外狂暴的雨幕之中!“追!”身后传来黑衣人冰冷的声音,
以及急促逼近的脚步声!晏微重重摔在窗外的泥泞里,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满身。
刺骨的冰冷和撞击的剧痛反而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逃!必须逃!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扇破碎的的窗户,更不敢去想父亲被钉在门板上的惨状。
她只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从冰冷黏腻的泥浆里挣扎爬起,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幼鹿,
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被暴雨冲刷的黑暗山林!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凄厉的风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脸上,模糊了视线。
脚下是湿滑泥泞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嶙峋的怪石和盘结的树根不断将她绊倒。
每一次跌倒,冰冷的泥浆都灌进口鼻,呛得她几乎窒息。掌心紧攥的账册和玉佩,
烙得她皮肉生疼,却也是支撑她逃出去的唯一信念。
吼、弩箭穿透身体的闷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这些破碎的画面在晏微脑海里疯狂闪回,
与身后越来越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呼……呼……”她大口喘息着,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沉重冰冷,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牙齿咯咯作响。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向了何方。
身后的脚步声时远时近,紧追不舍。好几次,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她的后颈掠过,
削断了几缕飞扬的湿发!“在那边!别让她跑了!”嘶哑的吼声穿透雨幕。
晏微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护住怀里的账册和玉佩,
猛地扑向旁边一处陡峭的斜坡,不顾一切地向下翻滚···不知滚了多久,
身体终于重重撞在一处凹陷的土坑边缘,停了下来。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疼。
她瘫在泥水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暴雨的轰鸣,
似乎还残留着追兵模糊的叫喊,但已渐渐远去。爹……我……逃出来了吗?
这个念头微弱地闪过,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只有那只紧攥着账册和玉佩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僵硬着,指节泛白,
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迹。……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个混沌的世纪。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中漂浮,像一片即将沉没的枯叶。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晏微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
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上方是灰蒙蒙、不断滴水的天光,
以及……一张凑得很近、布满深刻皱纹和担忧的脸。那张脸黝黑粗糙,
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乱糟糟地黏在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紧张地审视着她。
“嗬……”晏微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的抽气声,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涌了上来。
“醒了?别动!别说话!”那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
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按住晏微想要挣扎的肩膀,
动作带着一种常年与山林野兽打交道的利落。晏微这才迟钝地感觉到,
自己并非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下垫着干燥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厚厚干草,
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浓重汗味和硝烟气息的厚重旧皮袄。
一股浓烈辛辣的药酒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微微转动眼珠,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简陋的茅草棚子内,四壁是粗糙的原木和糊着泥巴的篱笆,
唯一的亮光来自角落里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烧着柴火的土灶,跳跃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丫头,命真大啊!”老者见她眼神聚焦,似乎松了口气,一边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
蘸着土陶碗里黑乎乎的药酒,擦拭她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动作麻利却放得极轻,
“老头子进山收套子,差点把你当个破麻袋踩过去!啧啧,从那么陡的坡滚下来,
又在水洼里泡了半宿,就剩一口气吊着了!”药酒触碰到翻卷的皮肉,
剧烈的灼痛感让晏微浑身猛地一缩,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她下意识地想去摸怀里——空的!
账册!玉佩!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牵动全身伤口,
痛得眼前发黑。“别慌!别慌!”老者眼疾手快地按住她,
另一只手从旁边一个破旧的木箱子上拿起两样东西,“找这个吧?放心,老头子不识字,
更不贪财。你抓得死紧,掰都掰不开,只好连泥带血一起给你擦干净收着了。
”正是那本染血的蓝布账册,和那块沾着污泥的旧玉佩!晏微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无力地倒回草铺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里衣。她看着老者将账册和玉佩放回她手边,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一丝好奇,并无贪婪或审视。
“谢……谢老丈……”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谢啥,山里人,
见不得活物在眼前咽气。”老者摆摆手,继续给她处理其他伤口,嘴里还不停的叨叨着,
“不过丫头,你这麻烦……不小吧?一身伤,不像摔的,倒像是被什么凶兽撵过。
还有那追你的……是人吧?老头子耳朵还不背。”晏微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涌起的一点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覆盖。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家仇血恨,
滔天权贵,这深山的猎户如何能懂?又怎敢连累?老者见她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浑浊却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包扎好晏微手臂上最后一道伤口,直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丫头,老头子叫赵大山,就住这山坳里,
打了一辈子猎。这地方偏,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个生人。你身上这伤,没个把月下不了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晏微身上明显是上好料子、却被荆棘扯得破破烂烂的衣衫,
以及她即便狼狈不堪也难掩的清秀轮廓和细嫩肌肤。“你要想活命,就得换个活法。
”赵大山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儿起,
你就是我赵大山早年走丢的‘儿子’,叫赵小石!记住了!不管谁问,你就是小石头!
是个小子!”晏微猛地睁大眼睛!女扮男装?这……“别瞪眼!”赵大山打断她的惊愕,
神情严肃,“这山里不比外头,你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伤的女娃子,活不下去!
那些追你的,也不会想到你会变成个‘小子’!老头子孤身一个,早年婆娘跟娃都没了,
说捡回个儿子,没人会深究!
”他粗糙的手指指了指晏微手边的账册和玉佩:“这些要命的东西,藏好了!烂在肚子里,
对谁都别提!想活,就得先把自己变成‘赵小石’!
”“赵……小石……”晏微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和玉佩冰凉的棱角。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
但山林的风依旧呜咽着,带来深重的寒意。父亲的血,猎户的恩,
还有宣王府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冰冷杀机,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才有以后。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有决然和坚定。她对着赵大山,
极其缓慢却用力地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却清晰的两个字:“爹爹。
”赵大山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微笑。他粗糙的大手,带着厚茧和山林的气息,
轻轻拍了拍晏微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很轻,却奇异地传递过来一种粗粝的暖意。“好,
好,‘小石头’……先睡会儿,爹给你熬点热乎的米汤去。
”他转身走向那跳跃着温暖火光的土灶。晏微——不,此刻起,
她是赵小石了——蜷缩在干燥的草铺上,盖着带着汗味和烟火气的旧皮袄。
身体的疼痛和寒冷并未稍减,但心底那无边的黑暗和冰冷里,
似乎被赵大山那一点粗粝的暖意,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她攥紧了手心里的账册和玉佩,指关节再次泛白。活下去。为了爹,为了这捡来的生机,
她必须成为赵小石。日子如同山涧的溪水,在日升月落、鸟鸣兽嘶中,
平静地走过一天又一天。赵大山的茅屋在向阳的山坳里,背靠着陡峭的岩壁,
前面是一小片开垦出来的菜畦,再往前便是莽莽苍苍、望不到边际的原始山林。
几户同样靠山吃山的猎户或樵夫,稀稀拉拉地散居在附近的山坡上,彼此隔着老远的距离,
鸡犬之声相闻,却少有串门。赵小石晏微的伤在赵大山的精心照料下,缓慢地愈合着。
断骨处被老猎户用削直的硬木枝固定得妥妥帖帖,
敷上捣烂的、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草药糊糊。外伤的痂壳一点点脱落,留下浅粉色的新肉。
她努力适应着“赵小石”的身份。赵大山翻箱倒柜,
找出了他自己年轻时穿剩的、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和裤子。晏微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挑,
但套上赵大山那宽大破旧的男装,仍显得空空荡荡,像一根竹竿挑着个麻袋。
她用布条紧紧束起了发育未久的胸,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忍痛削短,
胡乱地挽成一个最常见的、山里少年那种顶在头顶的揪揪,再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巾包住。
脸上,她刻意不去清洗那些沾染的泥灰和草汁,任由它们掩盖原本白皙的肤色。最初的几日,
她虚弱得几乎无法下地,只能躺在草铺上,透过简陋的窗棂,
看着外面那片被山林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每当有邻居路过,赵大山总会提高嗓门,
带着一种山里人特有的、混合着悲伤与庆幸的复杂情绪,大声念叨:“唉,老天开眼啊!
让俺老赵这把年纪了,还能把走丢的‘小石头’给找回来!这孩子命苦啊,
了……”然后便是一连串关于“儿子”当年如何走失、如今如何遍体鳞伤寻回来的“故事”。
邻居们多是朴实的山民,唏嘘几句,放下一点自家晒的菜干或打到的野味,便也离去。
晏微静静地听着,扮演着一个虚弱、沉默、饱受惊吓的“少年”。只有藏在破被下的手,
会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等伤势稍好,能勉强下地走动时,
她便主动包揽了力所能及的活计。生火,烧水,打扫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屋。
赵大山打猎回来,她会默默地去接他肩上的猎物,或是处理那些带着血腥气的皮毛。
动作起初笨拙而生疏,处理野兔时,看着那温热的尸体和翻出的内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脸色煞白,只能强忍着。赵大山看在眼里,并不说什么,
只是在她又一次对着野鸡内脏干呕时,默默地递过来一碗温水,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背,
力道不轻不重。“山里讨生活,见血是常事。习惯就好。”他声音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却奇异地让晏微翻腾的胃稍微平复了一些。这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茅屋前的空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赵大山正蹲在地上,
熟练地用猎刀剥一张刚打到的獐子皮。晏微坐在一旁的小木墩上,尝试着用骨针和粗麻线,
笨拙地缝补赵大山一件肩头刮破的旧褂子。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老赵!
老赵在家吗?”一个洪亮却略显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晏微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捏紧了手里的针线。赵大山头也不抬,手上剥皮的动作丝毫未停,只是扬声应道:“在呢!
孙老爹,快进来!”一个身形清瘦、须发皆白的老者健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长衫,虽然打着补丁,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药箱。他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透着一种阅尽世事的通透与温和。正是赵大山那位住在邻村、颇通医术的岳父,孙济仁。
孙老爹的目光首先落在赵大山剥皮的獾子上,点了点头:“嗯,这皮子成色不错。”随即,
他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坐在一旁、努力缩着肩膀降低存在感的晏微赵小石。
那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的力量,在晏微身上缓缓扫过。从她包着布巾的短发,
到身上过于宽大不合体的男装,再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指,
最后停留在她那张刻意抹脏、却依旧难掩清秀轮廓的脸上。晏微感觉到目光中的审视,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满是针眼的指尖,心跳如擂鼓。“这就是……小石头?
”孙老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哎,是啊!”赵大山放下猎刀,站起身,
在身上擦了擦手,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带着几分刻意的“喜气”,“孙老爹您瞧瞧!
老天爷可怜我老赵孤苦,真把他给送回来了!就是……唉,在外头遭了大罪,
身子骨亏得厉害,胆子也小,见生人怕。”孙老爹没接话,缓步走到晏微跟前。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苦的气息笼罩下来。晏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孩子,抬头。
”孙老爹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晏微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撞进那双深邃而清亮的眼眸里。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她甚至不敢呼吸。孙老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重点似乎在她过于秀气的眉骨和下巴线条上掠过。然后,他的视线下移,
落在了她搁在膝盖上的手上——那双手虽然沾着泥灰,但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匀称,
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绝非山里常年劳作少年该有的样子。晏微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冰凉。
然而,孙老爹的目光并未多做停留,又移向了她放在脚边、刚刚缝补的那件破褂子。
那歪歪扭扭、惨不忍睹的针脚显然也落入了他的眼中。
“嗯……”孙老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收回目光,
转向赵大山,语气寻常地问道:“这孩子,识字吗?”赵大山一愣,随即摆手:“嗨!
他一个野小子,打小就走丢了,哪能识字!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孙老爹点了点头,
没再追问。他走到茅屋角落,打开自己的药箱,
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递给赵大山:“给孩子的。几味温补调理气血的药材,
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他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地又扫过晏微,“身子虚,
更得精细着养。外伤易愈,内损难调。”“哎!多谢孙老爹!您费心了!
”赵大山感激地接过药包。孙老爹没再多留,背起药箱便告辞了。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僵硬地坐在木墩上的晏微赵小石,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小子,这针线活……还是让你爹来吧。糟蹋东西。”说完,摇摇头,
步履稳健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直到那靛蓝色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
晏微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紧贴着皮肤,冰凉一片。赵大山走过来,拿起那件被晏微缝得惨不忍睹的褂子看了看,
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嘿,孙老爹说得对,这活计,
还真不是你这‘小子’干的!”他把褂子随手丢在一边,拿起孙老爹给的药包闻了闻,
“不过,老头子这岳丈……啧,眼睛毒着呢。”他把药包塞进晏微手里,
粗糙的大手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和告诫:“别怕。
只要你自己不露馅,这‘小石头’,就是咱山里的娃!孙老爹……他心里有数,不会乱说。
”晏微握着那包散发着苦涩药香的纸包,感受着赵大山手上传来的粗粝温度,
那颗因为孙老爹审视而悬到半空的心,才一点点落回实处。
她看着赵大山转身去收拾那张獾子皮的背影,那宽阔的脊梁在昏黄的暮色里,
像一座沉默的山。活下去。做赵小石。她默默地将那包药材攥紧,
仿佛攥住了这山野间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日子在劈柴、生火、学着辨识赵大山带回来的各种猎物和皮毛中,一天天滑过。
晏微赵小石的身体在那些苦涩汤药的调理下,一天天结实起来。
动作也渐渐褪去了最初的笨拙,添了几分山野少年该有的利落。
她努力模仿着赵大山的步态和说话时那一点粗粷的尾音。只是那双手,
无论怎么刻意去沾染泥土和草汁,骨子里透出的秀气却始终难以完全掩盖。
孙老爹每隔十天半月便会来一趟。有时是给赵大山送些自己晒的草药,
有时是赵大山打到什么稀罕猎物,请他过来小酌一杯。他每次来,
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在“赵小石”身上停留片刻。晏微每次都如临大敌,却强迫自己镇定,
像个真正的山里少年一样,或低头劈柴,或闷头吃饭。直到那个阳光炽烈的午后。
赵大山进山查看他布下的陷阱去了。晏微刚把劈好的柴火码放整齐,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沾湿了额前几缕不服帖的短发。她正撩起袖子胡乱擦汗,
就看见孙老爹那身熟悉的靛蓝布衫出现在篱笆小院门口。“小石头,”孙老爹没进屋,
直接走到她面前,放下肩上的药箱,语气平淡无波,“闲着?帮我把这篓子草药分拣分拣。
人老了,眼花。”他指了指药箱旁一个沉甸甸的竹篓,
里面杂乱地堆满了刚采回来的新鲜草药,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气息。晏微一愣,
随即心头猛地一跳!分拣草药?这是试探!她一个“走丢多年、不识字”的野小子,
怎么会认得草药?“孙……孙爷爷,
我……我不认得这些草……”晏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山里少年的懵懂和无措,
垂下眼,盯着自己沾满泥灰的鞋尖。“不认得?”孙老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慢悠悠地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几样晒干的、形态各异的药材,摊开在一块干净的粗布上,
“那正好,老头子今天教你认认。”他拿起一块根茎状、表面灰褐粗糙的药材:“这个,
叫‘当归’,补血活络的。”又拿起一片边缘带锯齿的绿叶:“这是‘艾叶’,温经止血,
熏屋子驱虫也好。”接着是一朵小小的、晒干的黄色野菊:“‘野菊花’,清肝明目,
煮水洗眼睛不错……”孙老爹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每一个名字,每一句简单的功效,
都清晰地落在晏微耳中。他一边说,一边将对应的新鲜草药从竹篓里挑出来,
放在干药材旁边比对。晏微的心怦怦直跳,她垂着头,
目光却死死地盯住那些被孙老爹挑出来的新鲜草药。
当归……艾叶……野菊花……那些名字和形态,与她脑海中某个尘封的角落瞬间连接起来!
她记得!小时候身体弱,父亲晏文正曾请过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医给她调养。
那位慈祥的老太医,就喜欢拉着小小的她,在自家药圃里,指着那些花花草草,
用温和的声音告诉她:“小姐,这是甘草,甜的呢,能调和百药……”“这叫薄荷,
清凉醒脑,夏天泡茶最好了……”那些久远的、带着药草清香的记忆碎片,
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翻涌上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记忆中甘草的甘甜和薄荷的清凉!
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这些看似普通的草叶根茎,原来都有着如此具体的名字和作用!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就追随着孙老爹的手,
落在他刚刚拿起的一根带着细长须根的药材上。“这个……”孙老爹正要开口。
晏微的嘴唇却比脑子更快一步,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党参?”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孙老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
猛地看向晏微!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温和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巨大的惊异和探究!
糟了!晏微瞬间如坠冰窟!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浸透了后背!
她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完了!暴露了!一个不识字的山野小子,
怎么可能叫得出“党参”的名字?时间仿佛凝固了。阳光炽烈地晒在头顶,蝉鸣声嘶力竭,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晏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破鼓。
她死死地低着头,脸色惨白如纸,等待着孙老爹的雷霆之怒,或是冰冷的质问。然而,
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孙老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反复逡巡,
似乎要将她彻底看穿。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惊诧、了然、疑惑,
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漫长的几息之后,孙老爹眼中的锐利变得深邃而平静。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仿佛只是确认了什么早已了然于胸的事情。然后,他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党参,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嗯,眼力倒是不差。是党参。
补中益气的。”他拿起旁边一根形态相似但须根短粗些的根茎,“再看看这个,
和党参有什么不同?”晏微惊魂未定,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但孙老爹那异常平静的态度,
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勉强拉住了她即将崩溃的心神。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看向孙老爹指着的另一根药材。“须……须根短些?”她声音依旧发颤,
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还有呢?”孙老爹追问。
晏微努力回想刚才孙老爹拿起党参时的样子,
又仔细对比眼前这根:“颜色……这根颜色更深一点?表皮好像……更粗糙?
”她不确定地说着。孙老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算不上一个笑容,
却让晏微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嗯,这是‘明党参’,也叫‘土人参’,力道比党参弱些,
但胜在平和。”孙老爹放下药材,目光再次落在晏微身上,这一次,少了审视,
多了几分深沉的考量,“心思细,记性好……是块学医的料子。”他不再多言,
重新开始分拣草药,动作不疾不徐。只是,他每拿起一样,不再主动解说,
而是会先看向晏微。晏微若认得出,便小声说出名字,若认不出,便老实地摇头。
孙老爹便平静地告诉她名字和大概的用途。一个教,一个学。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炽烈,
但之前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却在草药清苦的气息中,悄然散去。晏微的心,
在惊涛骇浪之后,竟奇异地沉浸在这奇妙的草木世界里。那些名字和功效,如同涓涓细流,
带着抚慰的力量,注入她干涸而恐惧的心田。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除了背负着血海深仇和逃亡的身份,
竟然还能拥有这样一种……专注的、能让她暂时忘却痛苦的能力。
赵大山扛着一只肥硕的野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孙老爹坐在小木墩上,
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草药;他的“儿子”赵小石蹲在一旁,眼神专注,
手里捏着一把刚采的蒲公英,正听着孙老爹低声说着什么。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
竟有几分奇异的和谐与安宁。赵大山脚步顿了顿,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放下猎物,声音洪亮地打破了宁静:“哟,孙老爹来啦!小石头,还不快去烧水泡茶!
”晏微赵小石猛地回过神,慌忙应了一声,起身跑向灶间。孙老爹抬起头,
目光与赵大山在空中短暂交汇。老猎户的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孙老爹却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迹。
只是从那以后,孙老爹再来,总会带来一些新的、或常见或稀奇的草药,也不多言,
只让晏微赵小石辨认、记忆、学着处理。晏微学得异常刻苦,
那些草药的形态、气味、药性,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的脑海。这成了她灰暗逃亡生涯中,
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平静和充实的事情。她甚至开始偷偷在茅屋后面开辟了一小块地,
将从孙老爹那里学来的、一些好养活又常用的草药移栽过去。
她渐渐习惯了“小石头”这个名字,习惯了粗布衣裳和粗糙的饭食,习惯了劈柴生火,
习惯了手上磨出的薄茧。她甚至能跟着赵大山进山,虽然只是在相对安全的外围,
学着辨认一些野兽的踪迹和山林的路径。那本染血的账册和玉佩,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
藏在茅屋最深处一块松动的墙砖后面。身体的伤痕在愈合,
心口的剧痛似乎也因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沉浸于草药世界而变得麻木。
她有时会对着溪水中那个短发、粗服、皮肤微糙的倒影出神,那个叫晏微的县令千金,
已经死在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只有午夜梦回时,
父亲被钉在门板上的惨状和宣王那冰冷的名字,才会如同毒蛇般噬咬她的心脏,
提醒着她这平静表象下的血海深仇。这天午后,天气晴好。晏微背着一个半旧的竹篓,
里面装着赵大山和她自己几件需要浆洗的衣物,走向村东头那条清澈的小河。
她寻了块平坦的大青石,蹲下身,将衣物浸入清凉的水中,拿起木棒槌,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水花四溅,沾湿了她的裤脚和布鞋。不远处,几个村里的妇人也在浣洗衣物,说说笑笑,
家长里短。晏微刻意低着头,不去看她们,也不参与任何话题,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努力扮演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哎,听说没?前些日子,后山黑熊沟那边,可邪性了!
”一个妇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顺着风飘了过来。“咋了咋了?”立刻有人追问。
“好像死了人!烂得不成样子了,被野物啃得……啧啧!里正带人去看了一眼,
回来脸都绿了,说是……像是被追杀的!身上有刀口子呢!看着可不像咱山里人!
”那妇人的声音带着惊惧和后怕。“天爷!可不敢乱说!这太平盛世的……”有人立刻反驳,
但语气也虚了。“真的!我当家的跟着去抬人了!他说那人穿得……那料子,啧啧,
滑溜溜的,可金贵了!就是被水泡得发胀,又被野物祸害得……唉!作孽哟!
”“金贵的料子?别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吧?
最近……好像总有些生面孔在咱这山旮旯里转悠,看着就瘆人……”另一个妇人小声嘀咕道。
木棒槌敲打湿衣的闷响,在晏微手中骤然停顿了一瞬!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后山……被追杀的……金贵的料子……生面孔……宣王的人!他们还在找!
甚至可能……已经找到了附近!她死死捏紧了手中的棒槌,指节用力到发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声音大得她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继续机械地捶打着衣物,但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清凉的溪水此刻仿佛变成了刺骨的冰流,冲刷着她的手指。那几个妇人的议论还在继续,
但晏微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危险!宣王府的鹰犬,从未远离!
他们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个小小的山村!
赵大山……孙老爹……还有她自己……这偷来的、短暂的山野宁静,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
随时可能“啪”地一声,彻底破碎!她匆匆将剩下的衣物胡乱捶打了几下,拧干水,
一股脑塞进竹篓里,背起来就走。脚步仓促,甚至有些踉跄,
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简陋却暂时还算安全的茅屋,回到赵大山身边。“小石头?洗好了?
咋走这么快?”有妇人注意到她的异常,扬声问道。晏微不敢回头,
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脚下步伐更快了,几乎是逃离般冲上了回村的小路。
阳光依旧明媚,山林依旧葱郁,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股巨大的、无形的阴影,
正从四面八方,悄然笼罩而来。二.河畔浮尸,战神劫生那几个妇人的议论,
晏微让晏微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宣王府的爪牙就在附近,像潜伏在暗影里的毒蛇,
随时可能亮出獠牙。她变得愈发沉默,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脊背绷直。劈柴时,
斧头落下得又狠又急;跟赵大山进山,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扫视着树影深处;夜里,
稍有异响便会惊醒,
冷汗涔涔地攥紧藏在枕下的那把赵大山给她防身的、磨得锋利的剥皮小刀。赵大山看在眼里,
他不再让晏微独自去远处,打猎也只在外围转悠,每次回来,
总会习惯性地望向村口那条蜿蜒的小路,眼神锐利。孙老爹来的次数也少了些,偶尔过来,
带些草药,眼神交汇间,看向晏微的目光中带着凝重和关心。这天午后,日头毒辣。
赵大山一早便去了更深的山里,说是追一头罕见的大角鹿的踪迹。
晏微心头的阴霾压得她喘不过气,索性背起装了脏衣的竹篓,走向村东头那条熟悉的溪流。
或许只有哗哗的水声,才能暂时冲散心头的窒闷。溪水清凉依旧,
几个妇人依旧在稍远的下游洗衣,说笑声隔着水汽传来。晏微寻了块远离她们的上游大青石,
蹲下身,将篓里的粗布短褐浸入水中。冰凉的溪水激得她微微一颤。她拿起棒槌,一下,
又一下,机械地敲打着。水花溅湿了裤脚和露在破草鞋外的脚踝,带来一丝短暂的凉意。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浑浊的溪水里,心思却早已飘远。宣王的人会在哪里?
他们找到这村子了吗?爹……赵爹他会不会有危险?孙爷爷……一个个念头浮上心头,
搅得她心神不宁。棒槌敲打在衣物上的闷响,也显得格外沉重。突然!上游湍急处,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一大团模糊的黑影,沉沉浮浮,被水流推挤着,
猛地撞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突出水面的礁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晏微吓了一跳,
棒槌差点脱手。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是一个人!
一个被水泡得浑身浮肿、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男人!他被礁石卡住,
大半身子还浸在浑浊的水流里。破烂的深色衣料紧紧贴在浮肿的皮肉上,
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布满了可怕的青紫色淤痕和翻卷的伤口,有些伤口边缘已经发白溃烂,
隐隐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头发纠结着水草和淤泥,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有一绺贴在肿胀脸颊上的湿发,显出底下异常惨白、毫无血色的皮肤。他悄无声息,
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只有湍急的溪水不断冲刷着他肿胀的身躯,
将他一下下撞击在冰冷的礁石上。死人!晏微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一步,竹篓被带倒,湿漉漉的衣物滚落出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跑得越远越好!
这荒僻之地出现一具死尸,绝非寻常!极有可能……就是宣王府追杀的对象!她转身欲逃。
就在脚步挪动的瞬间,那具“尸体”被水流猛烈地冲击了一下,
一只肿胀发白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礁石边缘,
一根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晏微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瞳孔猛地收缩!
他……没死透?!医者仁心?不!那太奢侈了!此刻充斥她脑海的,
是孙老爹那清癯而严肃的脸,
是他一遍遍教导她辨认草药时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声音:“……医者,见其生,
不忍见其死……” 是赵大山粗糙的大手按住她肩膀时的温度:“……山里人,
见不得活物在眼前咽气……”她救过受伤的兔子,
给摔断腿的小鹿接骨……可眼前这个……是人!一个浑身是伤、浮肿濒死,
背后极可能牵扯着滔天追杀的人!救?还是不救?救,可能就是引火烧身!
宣王府的鹰犬随时可能循迹而至!赵爹怎么办?孙爷爷怎么办?
这个好不容易才安身的小山村怎么办?不救?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有微弱气息的生命,
在冰冷的溪水里一点点彻底消逝?那她和那些冷血的杀手,又有何区别?
孙爷爷教她的那些救命的草药,那些“当归”、“艾叶”、“党参”……难道都成了笑话?
短短几息,晏微的内心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汗水混着溅起的水珠,从额角滑落,
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下游妇人的说笑声隐约传来,晏微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带着水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冰冷地灌入肺腑,
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她咬紧牙关,
眼神里最后一丝挣扎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取代!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死在自己眼前!她不再犹豫,猛地甩掉碍事的草鞋,赤着脚,
噗通一声跳进了齐膝深的冰冷溪水中!刺骨的寒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水流湍急,
冲得她身形不稳。她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奋力蹚水靠近那块礁石。离得近了,
那股腐败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更加刺鼻。男人的身体异常沉重,
浮肿得厉害。晏微屏住呼吸,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和巨大的恐惧,伸手去拖拽他的手臂。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沉重的上半身从卡着的礁石缝隙里拖拽出来。水流立刻卷住了他,
带着两人一起往下游冲去!晏微死死抱住他的腰腹,脚下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拼命蹬踏,
寻找着力点。冰冷的溪水没过了她的腰际,冲击力让她站立不稳。她呛了一口水,
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咳……咳咳……”就在她几乎要被水流卷倒的瞬间,
怀中的男人似乎受到挤压,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呛咳声,
一股带着血沫的污水从他口鼻中涌了出来!他还活着!晏微精神一振,
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借着水流的冲势,猛地将他向岸边拖拽!
沉重的躯体在浅水的鹅卵石河滩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浑浊的水痕。
终于将他拖离了湍急的河心,晏微自己也脱力地跪倒在冰冷的浅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她顾不上自己,立刻伸手去探男人的鼻息。微弱!极其微弱!
若有若无!她颤抖着拨开他脸上纠结的湿发和污泥,露出一张浮肿变形、惨白如纸的脸。
五官轮廓在肿胀下依稀还能辨出几分原本的英挺,但此刻却透着死气。嘴唇青紫干裂,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额角一直划到耳根,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灰白。
裸露的脖颈和锁骨处,除了水泡和擦伤,还有几处细小的、边缘发黑的伤口,
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中毒!晏微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抓起他一只肿胀的手腕,
指尖用力按下去。脉搏的跳动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紊乱而急促。这绝非仅仅是溺水或外伤!
她想起孙老爹曾说过,某些剧毒会让伤口发黑,让人浮肿昏迷,
脉象疾速而乱……这不是普通的落水者!这伤势,这剧毒,
还有他残破衣料上隐约可见的、绝非平民所能用的暗色织金纹路……追杀他的人,手段狠毒,
来头绝对不小!宣王!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晏微的脑海!是他的人干的吗?
这人是宣王的仇敌?还是……宣王要灭口的目标?无论哪一种,救下他,都意味着将自己,
将整个小山村,彻底暴露在宣王府的屠刀之下!晏微猛地抬头,
扫向四周寂静的山林和下游隐约可见的村落。阳光刺眼,蝉鸣聒噪,但这平静之下,
杀机四伏!不能留在这里!一刻也不能!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回村求救?
不行!追杀者随时可能出现!把他藏在哪里?山上!只有山上!
她猛地想起赵大山曾带她去过的一个地方——一处几乎废弃的、极其隐蔽的猎人小屋,
在半山腰一处背风的崖壁下,连村里人都很少知道!她必须立刻把他转移走!
每一秒耽搁都可能是致命的!晏微咬紧牙关,再次弯腰,用尽全身力气,
试图将这沉重的男人背起来。可他浑身湿透浮肿,滑不留手,她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自己反而累得筋疲力尽。她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焦急地扫过河滩,
最终落在不远处几根被水流冲上岸的粗大枯木上。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拖过一根相对笔直粗壮的枯木,又用剥皮小刀割下自己湿透的粗布外衫下摆,撕扯成布条。
她将枯木垫在男人身下,用布条将他肿胀的身体和枯木紧紧绑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拖板。
做完这一切,她早已汗流浃背,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水,
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散落的、沾满泥污的衣物,胡乱塞进竹篓背在身后。然后,
她抓起捆绑拖板的布条一端,缠绕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弓起身子,赤着脚,
在布满尖锐碎石和荆棘的河滩上,一步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沉重的“拖板”,
艰难地向山林深处挪去!男人肿胀的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口鼻中又渗出暗红的血沫。
晏微的脚底早已被碎石划破,鲜血混着泥水,每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不敢停!不能停!
她只有一个念头:把他藏起来!藏到那间废弃的小屋里!山路崎岖陡峭,荆棘丛生。
晏微几乎是手脚并用,拖着沉重的负担,在密林中挣扎前行。肩膀上的布条深深勒进皮肉,
磨出血痕。尖锐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刺痛。汗水混着血水,
沿着下巴滴落。“唔……”拖板上的男人在颠簸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眼皮似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点迷茫而涣散的瞳仁,但随即又紧紧闭上。
晏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就此断气。她咬着牙,更加拼命地拖拽。不知挣扎了多久,
当日头开始西斜,密林的光线变得昏暗时,
晏微终于看到了前方崖壁下那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低矮破败的木屋轮廓!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拖着“拖板”冲到小屋前。腐朽的木门歪斜着,
一推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极其狭小,
只有一张破败的土炕,一个歪倒的旧木墩,角落里堆着些早已朽烂的兽皮和杂物,
屋顶几处破洞漏下昏黄的光线。晏微顾不上脏乱,立刻将拖板拖进屋内,解开布条。
她喘着粗气,迅速检查了一下男人的状态,呼吸依旧微弱得可怜,但至少没断。
她将他小心地挪到那勉强还算完整的土炕上。必须尽快处理伤口!尤其是那剧毒!
时间就是命!晏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孙老爹教过的一切。
解毒……需要草药!她猛地想起茅屋后面自己偷偷开辟的那一小片药圃!
里面有她移栽的蒲公英、车前草、艾草……最重要的是,
有一小片孙老爹给她的、极其珍贵的解毒草——“七叶一枝花”!那是孙老爹压箱底的宝贝,
说能解百毒!她一直精心照料着!必须回去拿药!还有干净的布,清水,
火种……她需要的东西都在茅屋里!想到茅屋,想到赵大山,
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晏微的心!她出来已经很久了!赵爹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不能再耽搁了!晏微看了一眼土炕上毫无生气的男人,一咬牙,
转身冲出小屋,不顾一切地朝着山下、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当她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冲下山坡,
远远望见自己那间熟悉的、依偎在山坳里的茅草屋时——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夕阳如血,将半边天空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往日炊烟袅袅的宁静山村,此刻死寂得可怕。
而她视作家的小小茅屋,正被熊熊烈火吞噬!
赤红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干燥的茅草屋顶和木质的墙壁,发出噼啪爆响,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炽热的火浪,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绝望的红光。没有呼救声,没有哭喊声。
只有火焰燃烧的咆哮,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茅屋前那片小小的菜畦,
被践踏得一片狼藉。几道模糊的、穿着深色劲装的矫健身影,
如同鬼魅般在跳跃的火光边缘一闪而过,迅速隐没进旁边更深的密林里,消失不见。
“爹——!!!”一声凄厉的嘶喊,猛地撕裂了黄昏死寂的空气!
晏微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冰冷尖锐的碎石硌破了她的膝盖和手掌,却远不及心口那瞬间爆裂开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瞬间模糊了视线,却洗不掉那炼狱般的景象!爹……赵爹……孙爷爷……没了!都没了!
因为她!因为她救下的那个人!巨大的悲痛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泣,
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那冲天的火光,在她空洞的瞳孔里疯狂跳跃、燃烧,
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焚烧殆尽。完了。一切都完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也许漫长如一生。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还有人!山上!
那个被剧毒折磨、奄奄一息的男人!追杀者……他们杀了赵爹,
烧了屋子……会不会……已经知道她把人藏在哪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
瞬间将晏微从灭顶的绝望中激醒!她不能死!她救下的人更不能死!否则赵爹他们的死,
就真的毫无意义了!宣王……宣王萧启!一股滔天的恨意,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从晏微的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膝盖和手掌的剧痛,
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转身再次扑向那黑暗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山林!她要去救他!
她要活下去!她要让宣王,血债血偿!晏微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这里,
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时,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濒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土炕上的男人依旧无声无息,浮肿似乎更厉害了,
露在破烂衣衫外的皮肤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她扑到炕边,
颤抖着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来不及悲伤!
晏微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混乱的大脑强行清醒。
紧包裹的小包——那是她从尚未被完全吞噬的灶房角落、在一片灼热和浓烟中拼命抢出来的!
里面是几株根部还带着泥土的、叶片狭长、顶端开着奇特黄绿色小花的植物——七叶一枝花!
还有一小把新鲜的蒲公英和车前草。这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冲到墙角,
找到那个破了一半的陶罐,冲出小屋,在附近低洼处舀了半罐浑浊的雨水。
又手脚麻利地在小屋中央清理出一小块空地,
的火石这是赵大山一定要她带着的点燃了从屋角翻找出的、仅存的一点干燥朽木和枯草。
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意,
也映亮了晏微苍白如纸、沾满泪痕、烟灰和血污的脸。她将陶罐架在火上,
将七叶一枝花连根带叶仔细捣烂,连同蒲公英和车前草一起投入水中。
苦涩的草药气息随着水汽蒸腾而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晏微跪坐在火堆旁,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双手死死交握,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赵大山憨厚的笑容,
孙老爹清癯而温和的面容,茅屋前那小小的菜畦……一幕幕画面在火光中疯狂闪回,
又被那冲天的烈焰无情吞噬!巨大的悲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疼得她几乎蜷缩起来。“爹……”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来,
泪水再次汹涌而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就在这时,土炕上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呻吟。
晏微猛地抬头!男人肿胀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底下涣散而迷茫的瞳仁。
他似乎想转动眼珠,但只能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嘴唇翕动着,
发出几个破碎模糊的音节:“……水……冷……军……报……”军报?晏微的心猛地一缩!
这人……果然和军伍有关?是斥候?还是……她顾不得细想,陶罐里的药汤已经滚沸,
墨绿色的药汁翻滚着苦涩的气泡。她迅速将陶罐从火上移开,用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垫着,
小心地倒出小半碗滚烫的药汁。她吹着气,让药汁稍微凉一些,然后端着碗走到炕边。
男人依旧眼神涣散,意识显然不清。“张嘴!喝药!”晏微的声音嘶哑,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费力地托起他沉重的头颅,让他的身体微微侧倾。
滚烫的药汁凑到他干裂青紫的唇边。他似乎感受到一点热源,本能地微微张开了嘴。
晏微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苦涩的药汁喂了进去。他吞咽得很困难,药汁顺着嘴角流出不少。
晏微耐心地、一点点喂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喂了小半碗,他似乎再也喝不下了,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呛咳声。晏微放下药碗,立刻开始处理他身上最可怕的伤口。
她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用剩下的、稍微凉下来的药汁清洗他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
溃烂发白的皮肉被药汁刺激,男人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忍着点!”晏微咬着牙,动作尽可能放轻,但依旧坚定。她清洗掉伤口里的泥沙和腐肉,
又将捣烂的七叶一枝花药泥厚厚地敷在伤口上,用布条仔细包扎好。
接着是手臂上那些细小的、边缘发黑的咬痕。她用同样的方法清洗、敷药。
每一次触碰那些冰凉肿胀的皮肤,每一次感受到他身体无意识的颤抖,
都让晏微的心揪紧一分。她不知道自己抢来的这点草药能不能解那可怕的剧毒,她只知道,
她必须尽一切努力!做完这一切,晏微早已精疲力竭,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湿透。
火堆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夜色,彻底淹没了小屋,只有破屋顶漏下的几点惨淡星光。
寒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她将剩下的药汤放在炕边,
自己则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土炕的边缘,用赵大山那件厚重破旧的皮袄紧紧裹住自己。
皮袄上熟悉的气味,带着硝烟和汗味,此刻却像一把盐,狠狠洒在她鲜血淋漓的心口。
黑暗中,土炕上男人痛苦而微弱的呼吸声,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响。晏微抱紧膝盖,
将脸深深埋进带着父亲气息的皮袄里,无声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粗粝的皮毛。
爹……孙爷爷……对不起……对不起……小屋外,寒风呼啸;小屋内的火光早已熄灭,
只有冰冷的星光和绝望在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
土炕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晏微猛地惊醒!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手已经悄然摸向枕下的剥皮小刀。
借着破屋顶漏下的一点惨淡星光,她看到土炕上那个肿胀的身影,
极其缓慢地、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来!他醒了?!三.草庐疗伤,情愫暗结他想坐起来,
但他失败了,沉重的躯体颓然跌回冰冷的土炕,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黑暗中剧烈地起伏。
“呃……嗬……”他喉间发出着意义不明的气息,肿胀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
却如同压着千钧重担。晏微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攥刀的手更紧了几分,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醒了?还是回光返照?他会是谁?会不会……暴起伤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男人喉咙里发出的气息终于艰难地凝聚成几个破碎的音节,
沙哑无力:“……水……冷……”晏微紧绷的心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松开了微不可察的一丝缝隙。她依旧没有动,只是警惕地、在黑暗中无声地观察着。
那声音里只有纯粹的痛苦和虚弱,没有杀意。男人的挣扎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喘息变得更加微弱。他不再试图起身,只是身体在冰冷的土炕上无意识地轻微颤抖,
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冷……这破屋四处漏风,寒气刺骨。他高烧未退,
又失血中毒,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过天亮!理智与警惕在晏微脑中激烈交战。救他?
风险未知。不救?之前所有的努力,赵爹、孙爷爷付出的代价……都将化为乌有!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里有了决绝!不能前功尽弃!她缓缓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湿。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晏微摸索着,
小心翼翼地将之前剩下的、已经冰冷的药汁陶罐挪到火堆旁。
她重新点燃了仅存的一点朽木和枯草,微弱的火苗,驱散一小片黑暗,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火光摇曳,映亮了土炕上那张浮肿变形、惨白中透着不祥青灰色的脸。
晏微端起重新温过的药汁,走到炕边。这一次,她没有命令,只是低声道:“喝药。
”男人肿胀的眼皮再次颤动,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涣散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地聚焦,
最终落在了晏微那张同样狼狈、沾满烟灰泪痕、却眼神异常沉静的脸上。
晏微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费力地再次托起他沉重的头颅。动作间,
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异常的高热让她心头一凛。
她小心地将碗沿凑近他干裂出血的嘴唇。这一次,他乖乖配合着,微微张开嘴。
苦涩温热的药汁一点点流入。他吞咽依旧困难,药汁顺着嘴角流下,
晏微用撕下还算干净的衣角仔细擦拭。火光映出她紧抿的唇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喂完药,
她放下碗,重新检查他额角那道敷着厚厚药泥的伤口。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男人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伤口在溃烂,
”晏微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
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毒没清干净,还会更疼。忍着。
” 她小心地解开包扎的布条,借着火光查看。药泥覆盖下的伤口边缘,
那令人心悸的灰败之色似乎淡去了一丝,但红肿依旧触目惊心。她重新敷上捣烂的草药,
动作尽可能放轻。男人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浮肿的眼睑下剧烈颤抖,牙关紧咬,
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青灰色的皮肤滑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你中的毒很厉害,”晏微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七叶一枝花’只能暂时压住,
拖久了,神仙难救。” 她想起孙老爹的叹息,“……一线青,见血封喉,
这山里最毒的蛇……”“蛇……”男人喉咙里艰难地滚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没,“……不是……是……人……” 他断断续续,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晏微包扎的手微微一顿。人?
不是意外?是追杀!果然!她心头的寒意更重,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她没再追问,
只是沉默地处理好伤口,又检查了他手臂上那些细小的咬痕,重新敷药。做完这一切,
晏微疲惫地坐回冰冷的地上,靠着土炕,裹紧了那件破旧的皮袄。皮袄上属于赵大山的气息,
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着她的心。她将脸深深埋进带着硝烟和汗味的皮毛里,
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在死寂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凄凉。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极其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在黑暗中响起:“……你……为何……救我?”晏微的呜咽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火光映照下,一双红肿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仇恨,
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她看向土炕上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男人,声音嘶哑,
带着浓重的鼻音,
……就在刚才……为了不暴露你的行踪……被烧死了……全死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泣血的控诉,“你说我为什么救你?!”男人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那双勉强睁开的眼睛里,翻涌的痛楚被巨大的震动和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情绪覆盖。
他看着火光中那张年轻却布满绝望和仇恨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痛苦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破败的猎屋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男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火堆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绝望、悲伤、痛苦、仇恨……种种沉重的情绪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两人谁都不再说话,黎明时分,男人在土炕上蜷缩着,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身下破败的草席。晏微被这剧烈的颤抖惊醒。
她探手过去,触手一片滚烫!比之前更甚!她心头一沉,糟了,寒热交攻!毒虽被压住,
但这高烧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足以要了他的命!不能再等了!她必须想办法给他保暖!
小屋空徒四壁,唯一的破被褥早已朽烂不堪。
晏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裹着的、赵大山那件厚重的旧皮袄上。
这是她仅有的、带着“家”的气息的庇护了。她只犹豫了一瞬。火光下,她猛地站起身,
解开裹在身上的皮袄。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了她单薄的身体,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丝毫停顿,将带着自己体温的、宽大厚重的皮袄,
用力盖在了土炕上那蜷缩颤抖的男人身上!粗糙的皮毛覆盖下来,
带着属于另一个逝去生命的温度和气息。男人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眼,涣散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
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炕边、只穿着单薄中衣、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的晏微。
少女的身形在微光中显得异常单薄,脸颊冻得发青,嘴唇失去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那是对生的渴望,对复仇的执念,
支撑着她超越身体极限的坚韧。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男人痛苦混沌的眼眸深处漾开。
震惊、动容、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歉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沉重地闭上了眼。晏微没有看他,
只是迅速蹲回将熄的火堆旁,用颤抖的手,将最后一点能烧的朽木枯枝小心翼翼地添进去,
维持着那一点微弱的暖意。她抱紧自己冰冷的膝盖,身体蜷缩成一团,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黑暗中,土炕上被皮袄覆盖的男人,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
但那剧烈的筛糠般的抖动,却似乎……渐渐平复了一些。粗重的喘息声,在厚重的皮毛下,
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些许。破屋外,山林死寂,唯有寒风呜咽,如同亡魂的悲泣。
……日升月落,光影在破屋顶的缝隙间流转,如同指间的流沙。
废弃的猎屋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血腥气,
以及一种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的沉重喘息。晏微如同上了发条的偶人,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天微亮,她便强撑着冻僵的身体,赤脚冲出小屋,在冰冷的晨露中搜寻一切可用的东西。
辨认着孙老爹曾教过的、能退热消炎的草药:车前草、蒲公英、金银花藤……有时运气好,
能找到一小簇野薄荷,清凉的气息能稍微缓解男人的高热和烦躁。
她将附近的枯枝落叶收集回来,小心翼翼地生火,维持着那一点关乎生死的暖意。
她甚至冒险下到更远的溪边,用破陶罐取回浑浊的溪水。每一次离开小屋,
她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神经绷紧到极致,耳朵捕捉着山林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每一次回来,看到土炕上那个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身影,才敢松一口气。她沉默地捣药,
过滤药汁。动作从最初的生涩慌乱,变得日渐沉稳麻利。
她给男人喂药、换药、擦拭因高烧而不断渗出的冷汗。她撕下自己里衣所剩无几的干净布条,
为他包扎。每一次触碰他滚烫的皮肤,每一次清洗那些狰狞的伤口,
她的眼神都异常专注而平静。男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沉与剧痛中辗转。
高烧带来的呓语时而模糊,
时而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伐之气:“……粮草……萧启……好胆!
……杀……一个不留……!” 那些破碎的词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晏微耳边,
让她更加确信眼前之人的身份和遭遇,也让她心中的恨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偶尔在药力作用下,他会短暂地清醒片刻。肿胀消褪了一些,
露出刀削斧凿般硬朗却异常憔悴的轮廓,尽管依旧惨白如纸。那双眼睛睁开时,不再涣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幽邃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晏微从不回避他的目光。
她端着药碗凑近时,眼神沉静如水,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喝药。
”她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男人看着她冻得发青的脸颊,
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被荆棘划破的中衣,
看着她专注捣药时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似乎还沾着未曾干透的泪痕。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藏的巨大哀伤,也看到了那支撑着她不肯倒下的、钢铁般的意志。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幽深的眼底沉淀。他顺从地喝下苦涩的药汁,
任由她处理伤口。剧痛袭来时,他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涔涔,却不再发出痛哼,
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会死死盯住晏微忙碌的身影,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一次换药时,
晏微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胸口一道较深的箭伤边缘。他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
晏微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火光下,两人目光猝然相撞。
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医者的慌乱和一丝极淡的羞赧。
她则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不再是审视和戒备,
而是翻涌着一种沉重的、带着灼人温度的东西,像是……歉疚?动容?
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陌生的光芒。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空气中弥漫的草药苦涩里,
似乎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气息。晏微飞快地垂下眼睫,
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手上的动作却更加麻利地完成了包扎。“好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她迅速收拾好药渣和布条,
转身回到火堆旁,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单薄而挺直的背影。男人靠在冰冷的土炕上,
看着她被火光勾勒出的、倔强而脆弱的轮廓,胸口那道被触碰过的箭伤,
似乎残留着一丝奇异的、不同于疼痛的灼热感。他缓缓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压回心底。破屋里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压抑和绝望,悄然间,
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七天。男人的高热终于在第七天的黄昏彻底退去。
浮肿消褪了大半,露出原本深刻硬朗的轮廓,尽管依旧苍白憔悴,眼窝深陷,
但那双眼睛睁开时,已恢复了大部分清明,锐利如鹰隼,
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和一种浴血厮杀磨砺出的铁血锋芒。
身上最致命的伤口在晏微不眠不休的照料和“七叶一枝花”的强大药力下,开始收敛结痂,
虽然距离痊愈尚早,但命,算是从鬼门关硬生生抢了回来。他靠在土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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