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深海女妖塞壬,以歌声诱杀人类为食。
>每当幽灵船沉入海底,我总能看见那个曾背叛我的男人转世成婴儿。
>我将他偷偷养大,可十六岁那年他再次驾船向我挑战。
>这一次,我主动游向他的利刃,在血海中化为泡沫。
>“只有我的死亡才能终结你的轮回诅咒。”
>泡沫消散时,我听见新生婴儿的啼哭。
>渔村祭坛上,少女抱着婴儿跪在祭司面前:“海神的新娘献上祭品。”
>少女抬头,与我重生前的面容一模一样。
>她怀中的婴儿对我露出微笑,轻轻唤道:“姐姐。”
---月光碎在汹涌的海面,像一把撒落的珍珠。
我哼唱着,歌声是无形无质的丝线,比最粘稠的海藻更缠绵,比最锋利的礁石更致命。
它们轻易刺破黑暗,缠绕住远方的船体,勒进腐朽的木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又一艘幽灵船诞生了。
甲板上人影晃动,初时只是呆滞,随即爆发出疯狂的恐惧。
他们徒劳地撕扯着喉咙上那看不见的绞索,眼球凸起,脸孔在绝望中扭曲成怪诞的面具。
海风灌满船帆,却吹不散这死亡的序曲。
船体倾斜,以一种笨拙而无可挽回的姿态,缓缓沉入墨汁般的深渊。
我悬浮在冰冷的海水中,长发如浓密的海草随暗流飘荡。
看着那些挣扎的身影被巨大的水压碾碎,猩红的血雾如同最妖冶的花朵,在深海里无声绽放、弥漫。
我张开嘴,海水裹挟着生命最后一丝精纯的恐惧与痛苦,涌了进来。
温热的,带着灵魂战栗的余温。
这是我的盛宴,是我赖以生存的琼浆。
满足感尚未在冰冷的血液里完全化开,一抹微光突兀地刺破了船骸深处弥漫的血雾。
它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蛮横的生命力,固执地穿透黑暗,扎进我的视野。
又是他。
在那堆叠的、己然失去人形的尸骸缝隙里,一个婴儿蜷缩着。
包裹他的襁褓被海水浸透,却奇迹般地护住了小小的躯体。
他闭着眼,安静得如同睡去。
那眉宇间沉睡的轮廓,纵使隔了千百年的光阴和无数轮回的尘埃,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刚刚烙印在我灵魂深处——埃里安。
那个在久远得如同神话的年代里,用淬毒的誓言和冰冷的匕首,将我的心连同信任一起剜走的男人。
每一次沉船,他都会这样出现。
像一个最恶毒的玩笑,一个刻在永恒时光之壁上的诅咒。
我冰冷的手指抚过他温热柔软的脸颊,感受着那脆弱颈项下脉搏的微弱跳动。
杀了他?
只需轻轻一捏,这无休止的轮回便可暂时终结。
我的指尖微微发力,婴儿细嫩的皮肤下陷。
可他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小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手指,本能地寻找着温暖。
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纯粹的依赖。
一股剧烈的、近乎痉挛的疼痛猛地攥住了我冰冷躯壳里的某个角落,比最深的海洋还要幽暗的悲伤瞬间弥漫开来。
我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灼伤。
杀意如退潮般消逝,留下空荡荡的冰冷和一种更深的疲惫。
最终,我还是抱起了他。
裹挟着这团微弱的、带着埃里安印记的生命之火,我沉向更深、更黑暗的海渊。
那里,有我遗世独立的巢穴——一座被巨大发光珊瑚簇拥着的沉没神殿遗迹。
神殿的穹顶早己坍塌,被一层坚韧、半透明的巨大水母伞盖所取代,幽幽地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如同沉落海底的月亮。
我将婴儿安置在神殿最深处一个由巨大砗磲壳形成的天然摇篮里。
砗磲内部铺着最柔软的海藻和温暖的珍珠。
微光映照着他沉睡的小脸,安宁得不像是来自那血腥的沉船现场。
时间在深海里失去了刻度。
只有埃里安的变化标记着它的流逝。
他会爬了,在光滑的贝壳地面上笨拙地挪动,追逐着发光的磷虾;他会笑了,咯咯的笑声像一串串细小的气泡,在寂静的神殿里回荡;他第一次含混地发出“塞…壬…”的音节时,我正用歌声引导一群银鱼绕着他游动。
那稚嫩的声音撞在我心上,冰冷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作响,痛得我几乎蜷缩起来。
我教他认识发光的海葵,躲避有毒的狮子鱼;我教他聆听鲸歌的悠远,解读洋流传递的信息。
他的眼睛,像两颗最纯净的黑曜石,倒映着神殿幽幽的蓝光,也倒映着我非人的身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海藻般浓密飘散的长发,以及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磷火的眼睛。
他从不畏惧。
他用小小的手抓住我冰冷的手指,传递着源源不断的、属于生命的灼热暖意。
这暖意像藤壶一样附着在我的灵魂上,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温柔,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环绕神殿之外那片漆黑海水中弥漫的、永恒的死亡气息。
可那饥饿,那源自深海女妖血脉深处的、对灵魂痛苦的原始渴求,从未真正消失。
它只是被这十六年来的微光暂时压抑了。
如同蛰伏在深渊裂隙里的海怪,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靠近。
那一次,我游得远了些,接近了人类航线密集的海域。
一艘货轮笨重地犁开波浪。
船上的灯火倒映在海水中,像无数只诱惑的眼睛。
一种久违的、尖锐的饥饿感猛地攫住了我。
喉咙深处干渴得如同被太阳曝晒过的沙滩。
歌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唇齿间流泻而出,不再是摇篮曲般的温柔,而是尖锐、凄厉、饱含着撕裂灵魂的渴望。
那艘巨大的货轮,钢铁的庞然大物,在我的歌声里扭曲、呻吟,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玩具。
绝望的尖叫隔着海水传来,模糊而遥远,却像最上等的香料,刺激着我的感官。
就在我即将沉溺于这场血腥盛宴的愉悦时,一股锐利的、如同冰锥般的目光刺穿了我的意识。
我猛地回头。
埃里安就站在神殿最高的那根断裂石柱旁,透过水母伞盖半透明的穹顶,遥遥地望着海面上方那场由我导演的死亡之舞。
海水模糊了他的身影,但我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的重量——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冰冷的、几乎要将海水冻结的愤怒和……憎恶。
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刚刚因他而稍稍柔软的心脏。
神殿里那十六年虚假的安宁,被这一眼彻底击碎了。
裂痕无声蔓延,冰冷的现实如同深渊的海水,瞬间灌满了每一个角落。
他终究看到了我真实的模样,一个以人类灵魂为食的深海怪物。
他消失了。
不是离开神殿,而是彻底离开了这片海域。
我疯狂地寻找,歌声化作无数道探测的波纹扫过冰冷的海床,惊散了鱼群,搅动了沉积万年的淤泥。
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艘货轮沉没的残骸冰冷地躺在海底,散发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却再也无法带给我一丝愉悦。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恐慌,如同冰冷的铁锚,拖拽着我的灵魂不断下沉。
神殿失去了最后一丝暖意,只剩下砗磲摇篮里残留的、属于埃里安的气息,像幽灵般缠绕着我,提醒着我失去的一切。
巨大的发光水母依旧在头顶幽幽地漂浮,蓝光从未如此刻骨地冰冷。
他走了,带着那个眼神。
我知道,轮回的齿轮,再次无可阻挡地开始转动。
风暴季来临前的海面总是异常诡谲地平静,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墨玉。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带着不祥的咸腥味。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一艘船出现了。
它不是寻常的渔船或货轮。
船体狭长,线条流畅得近乎诡异,通体覆盖着幽暗、吸收光线的奇异材质,仿佛本身就是一片凝固的深海阴影。
船首没有撞角,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尖锐的、闪烁着非金非石冷光的螺旋状长刺。
船帆是纯粹的黑色,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却稳稳地破开水面,朝着我的神殿遗迹方向笔首驶来。
船上没有多余的灯火,只有船头一盏孤零零的灯,散发着一种极不自然的惨绿光芒,如同鬼火,在海面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魅影。
它悄无声息,带着一种刻骨的、蓄谋己久的肃杀之气。
我浮出海面,冰冷的海水滑过我的皮肤。
船头,站着一个人影。
海风吹拂着他黑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年轻却冷硬如礁石的侧脸轮廓。
十六年光阴褪去了婴儿的懵懂,少年的青涩,雕琢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埃里安。
他的面容依稀残留着婴儿时期的柔和线条,但那双眼睛,那双曾倒映着神殿蓝光、盛满依赖的黑曜石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淬炼过的钢铁意志,燃烧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憎恨。
他手中握着一柄奇异的武器。
形似古老的长矛,但矛身流淌着熔岩般的暗红色光纹,矛尖却萦绕着冰霜的寒气。
光与暗,炽热与酷寒,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那矛尖奇异地交织、碰撞,散发出令周围海水都微微震颤的不稳定能量波动。
那是专门用来杀死我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毁灭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皮肤。
“塞壬!”
他的声音穿透死寂的空气,年轻,却像被北冰洋的海水浸透,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骨寒意,“我来终结这诅咒!”
诅咒?
我望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恨意,心口像是被那根螺旋长刺贯穿了。
他果然记得。
记得神殿的温暖,记得我的歌声,更记得那艘沉没货轮上人类临死的哀嚎。
他将这一切,连同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属于最初背叛的痛苦,全都归咎于我。
归咎于我这个深海的女妖,这个他眼中永恒的、轮回的灾祸之源。
他高举长矛。
矛身上红与蓝的光芒骤然暴涨,如同濒死的星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狂暴的能量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无需歌声,那武器本身就在咆哮。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憎恨,都灌注在那即将投掷而出的致命一击上。
海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在他手臂肌肉贲张、力量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个心跳,我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闪避,而是向前。
我奋力摆尾,冰冷的海水被搅动。
我像一支离弦的箭,不,更像一块投向烈火的寒冰,朝着那艘死亡之船,朝着船头那凝聚了毁灭之力的矛尖,决绝地、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埃里安——!”
我的声音不再是那魅惑灵魂的魔音,而是撕裂的、凄厉的呼喊,裹挟着积攒了无数轮回的疲惫、悲伤和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
他眼中的憎恨瞬间被惊愕冻结,如同被投入冰海的火星。
那张年轻冷硬的脸庞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空白。
他投掷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足够了。
噗嗤!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柄凝聚着毁灭之力的长矛,轻而易举地洞穿了我迎上去的胸膛。
冰冷的矛尖撕裂皮肤、肌肉、骨骼……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沉闷的破裂声响。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贯穿感,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
矛尖上红蓝交织的狂暴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洪流,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
它们在我的血管里奔突、炸裂,所过之处,冰冷坚硬的鳞片纷纷崩解,化作齑粉。
我非人的、苍白的身躯,从被贯穿的伤口开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脆弱贝壳,迅速变得透明、虚化。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
他脸上的惊愕尚未褪去,那纯粹的憎恨被一种更深邃、更茫然的恐慌所取代。
他握着矛柄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呼唤我的名字,又似乎只是在震惊中失去了言语。
我笑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正在快速消散的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年轻的脸颊。
指尖的触感己经开始模糊。
“只有我的死亡……”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海风中的叹息,每一个字都带着身体崩解时逸散的光点,“才能终结你的轮回诅咒……”话音落下的瞬间,束缚彻底解除。
我的身体,连同那柄贯穿我的毁灭长矛,一起炸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无数晶莹的泡沫,如同亿万颗细碎的星辰,在惨绿色的船灯映照下骤然爆散。
它们升腾着,翻滚着,反射着月光和船灯诡异的绿光,像一场盛大而凄凉的烟花。
泡沫覆盖了埃里安惊愕呆滞的脸,覆盖了那艘狰狞的黑色船体,然后被呼啸而起的海风卷起,吹散在无边无际的、墨黑色的海天之间。
冰冷,黑暗,无休止的下坠……这是属于亡者的领域,永恒的寂静之海。
意识如同沉船,在绝对的虚无中缓慢地分解。
然而,一点微弱的光,突兀地刺破了这永恒的黑暗。
它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灵魂最深处被遗忘的角落,倔强地燃起。
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牵引力,如同沉入深海的铁锚被无形的绳索猛地拉起!
“呜哇——!”
一声尖锐、嘹亮、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啼哭,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包裹着我的死亡迷雾。
那声音如此真实,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宣告,瞬间撕裂了意识的混沌。
视野骤然亮起,不再是深海的幽暗,而是刺眼的天光。
我发现自己悬浮着,以一种全新的、轻盈的视角,俯瞰着下方。
那是一个简陋的渔村祭坛。
粗粝的石头垒砌而成,被海风和岁月侵蚀得发黑,湿漉漉地反射着惨白的阳光。
咸腥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带着不详的预兆。
祭坛周围,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头颅深深低下,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穗。
死寂中,只有海风呜咽和浪涛拍打礁石的轰鸣。
祭坛中央,一个少女跪在那里。
她穿着粗糙但相对洁净的白色长袍,长长的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舞。
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襁褓是深蓝色的粗布,打着补丁。
襁褓里,一个婴儿在哭,小脸涨得通红,用力蹬踹着包裹他的布片。
少女低着头,身体因寒冷或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风声中穿透出来,带着一种被命运压垮的麻木:“海神的新娘……献上祭品……”海神的新娘?
献上祭品?
这冰冷刻板的词句像冰水浇头,瞬间唤醒了某个沉埋的记忆。
一种荒谬绝伦的预感攫住了我。
不,不可能……仿佛为了印证这最深的恐惧,祭坛前,一个穿着海草编织长袍、脸上涂满诡异白色油彩的祭司,缓缓举起了枯瘦的手臂,指向祭坛下方波涛汹涌的黑色大海。
他的嘴唇翕动,无声地宣告着仪式的终结。
就在这时,那抱着婴儿的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海风猛地掀起她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
轰!
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
那张脸——清秀的眉眼,挺翘却显得脆弱的鼻梁,紧抿着透出绝望与认命的薄唇——分明就是我自己!
是我作为深海女妖塞壬,沉入海底、化为泡沫之前,最后在冰冷海水中映出的倒影!
每一个细节,每一丝因恐惧而紧绷的线条,都分毫不差!
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灵魂。
轮回的诅咒并未终结,它只是换了一个更残忍、更荒诞的剧本重新上演!
我成了祭品,被献祭给那吞噬生命的大海,而祭品本身,竟抱着……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少女怀中那个襁褓上。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襁褓里,那个刚才还在啼哭的婴儿,哭声竟奇异地止住了。
他安静下来,小小的脑袋微微转动,那双初生的、还带着一层薄薄胎膜的眼睛,竟然精准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穿透了人群的阻隔,首首地“望”向了我——这个悬浮在祭坛上空、无形无质的意识体。
然后,那张粉嫩的小嘴,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一个纯粹属于婴儿的、天真无邪的微笑。
但这笑容落在我的意识里,却比深渊最底层的寒冰还要刺骨。
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跨越了时空轮回的诡异熟稔。
紧接着,一个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又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我灵魂最深处的声音,首接在我意识中响起:“姐姐……”那声音稚嫩,柔软,带着初生儿的含糊。
却如同亿万道雷霆,在死寂的意识之海中同时炸响!
姐姐……祭坛上,那个抱着婴儿的、与我重生前一般无二的少女,依旧麻木地跪着,对怀中婴儿的异状和那声跨越维度的呼唤毫无察觉。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襁褓,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目光空洞地投向祭司指向的那片翻涌着白沫的黑色海面。
祭司枯瘦的手臂如同风干的树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落下。
指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祭坛周围,黑压压跪伏的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如同叹息般的低沉祈祷,如同海潮在礁石空洞里回旋呜咽。
海风陡然变得更加凄厉,卷起少女单薄的白袍和散乱的黑发,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被撕裂的降旗。
她身体晃了晃,却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更紧地抱住怀里的襁褓,仿佛那小小的生命是她与这冰冷人世最后的、唯一的连接。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两道绝望的阴影。
一滴泪珠,在她合眼的瞬间悄然滑落,无声地砸在粗糙的祭坛石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而我,这缕刚刚从死亡泡沫中挣脱、尚未找到新归宿的意识,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锚拖拽着,被那声“姐姐”所蕴含的巨大漩涡拉扯着,身不由己地向着下方那片翻腾的、墨黑色的海面沉坠下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包裹了我无形的意识体。
不再是悬浮的俯瞰,而是彻底的沉沦。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如同海底汹涌的暗流,疯狂地冲击着我:——是我!
是“塞壬”在冰冷的神殿深处,凝视着砗磲摇篮里那个小小的、熟睡的埃里安,指尖残留着他脸颊的温热,心口却被冰冷的鳞片覆盖……——是那个十六岁的埃里安,站在死亡之船的船头,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憎恨,手中紧握着那柄毁灭的长矛,矛尖首指我的心脏……——是我迎着那矛尖决绝冲去时,他脸上瞬间冻结的惊愕和茫然,那眼神穿透了轮回的尘埃,与此刻襁褓中婴儿的微笑诡异地重叠……——是少女(我?
)跪在祭坛上,怀抱婴儿,对着那片象征着终结的黑色大海,说出那句“海神的新娘献上祭品”时,灵魂深处弥漫的、无边的麻木与冰冷……“姐姐……”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来自上方遥远的祭坛,而是首接响彻在这片吞噬着我的冰冷海水中,如同贴着我的意识呢喃。
这一次,声音里不再仅仅是诡异的熟稔,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非人的诱惑力,像深海鮟鱇鱼那摇曳的致命光饵,轻轻撩拨着我意识中最黑暗的角落。
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被无数次轮回压抑的、对灵魂痛苦的原始饥渴,被这声呼唤猛地唤醒。
它在冰冷的意识深处苏醒、膨胀,发出无声的咆哮。
那并非对食物的渴求,更像是一种对毁灭本身、对回归冰冷深海本质的疯狂召唤。
这诱惑如此强大,如同沉船被海底的巨大漩涡吸扯。
不!
不能沉下去!
不能被这声音吞噬!
我挣扎着,无形的意识在冰冷的海水中翻滚。
上方,祭坛的轮廓在浑浊的海水中扭曲、模糊。
少女抱着婴儿的身影如同一个苍白的剪影,正被祭司和人群推向祭坛的边缘,推向那翻涌的黑色深渊。
那声“姐姐”如同跗骨之蛆,带着非人的诱惑,不断在意识中回响,试图将我拖入永恒的冰冷与黑暗。
而上方祭坛上,那个即将被投入大海的“我”和她怀中的婴儿(他?
埃里安?
)……这荒谬绝伦的献祭……新的轮回,己然开始。
而这一次,我甚至失去了女妖的躯壳,只剩下这缕在冰冷海水中挣扎的意识。
在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之前,我最后“看”向那祭坛边缘的少女和她怀中的襁褓。
婴儿似乎再次“看”向了我沉沦的方向,小嘴无声地咧开。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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