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辈们凭借着几代人的胆识与精明,于权贵林立的京城,硬是用真金白银闯出了一条路。丝绸、茶叶、药材、金石……从山野间的生丝到南洋的明珠,但凡有利可图的流通领域,皆有雾家的身影。这份泼天富贵,是根基,却也使得他们在四族中始终处于最微妙的位置。虽富甲一方,权势终究稍逊一筹。维持这份家业,需要如履薄冰般的谨慎以及源源不断的算筹心思。
雾止的目光落在妹妹如画般的眉眼间。她正低头摆弄着榻边小几上一张被她无意中揉皱的信纸,专注地试图把纸角折成她记忆里糖袋子的形状,对那纸上“漕运份额调整紧要,速决”的墨字视若无睹。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为她高兴?玉南白……那位如玉山般的世子,那日仓惶离去时的懊悔与自责做不得假。若清儿能嫁入玉家,有玉氏那样煊赫的门楣做倚仗,有玉南白那般端方的人护着,她便能永远在这如水晶般纯净的小世界里安然无恙。玉家的底蕴,足以隔绝世间绝大部分的算计和风雨,让她只需天真、只需笑闹。他甚至,已默认了入赘,只要清儿平安喜乐,是否冠以雾家姓氏,并非最要紧的。
可这份庆幸背后,是更深沉的、难以言说的苦涩与空茫。雾家这一代,只有雾清一位女郎,她是唯一的嫡脉。即便她心智如孩童,她依然是雾家名义上未来的承继者。雾家的万贯家财,祖辈几代的基业,日后又能交付给谁?她走了,这本该支撑起雾家未来的身影,将远去玉府。雾府……便只剩下他雾止一人,继续在商海沉浮,在权贵夹缝中求存。没有女郎在府中坐镇的主家,如同失去了华盖的参天大树,即便根系再深,枝叶再茂,在京城这个处处讲究规矩礼制、身份先行的地界,终究少了那份名正言顺的底气。许多需要女主人出面的场合、交际、暗流涌动的商机与承诺,都将变得艰难重重。
一丝苦笑在雾止嘴角蔓延开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正和皱纸较劲、完全不懂得世事艰难、只会因折出个拙劣纸角便开心地弯起嘴角的女孩。即便她留下……又能如何呢?这堆积如山的账册,港口风浪催逼的商船,权贵之间盘根错节的试探与利益交割……哪一样,是拥有这幅倾城绝色却只有八岁心智的清儿能担得起、看得懂的?她那纯净无垢的世界,与这充满算计的铜臭与权势之争,根本格格不入。让她留在这里,最终不过是被无休止的繁杂俗务映照得更加脆弱可怜,甚至……更容易成为他人眼中可以轻易拿捏的珍宝。
“哥……这个…像不像小元宝?”雾清终于放弃折糖袋,将那团皱巴巴的纸高高举起,冲着雾止笑,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雾止坐在堆积如山的家族事务之中,雾清无忧无虑的身影,窗格外的晨光愈发透亮,斜斜打在堆积的账册上。雾止修长的手指划过细密的账目,目光落在一行墨字上。
“谢氏百草堂,人参、当归、三七……计白银叁千伍佰两……应收贰千柒佰柒拾伍两,应兑药材……”
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作响。雾止指尖顿了顿,停留在谢氏二字上。
谢家。并非四大家族,甚至严格算来,其族人在京中位列公卿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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