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1 抓阄定名我的名字是场严肃的抓阄仪式决定的——绝对民主！那天她盘腿坐在地板上，

面前摊着几张皱巴巴的小纸团，像摆了一地神秘符咒。“选一个吧，小祖宗！

”她眼睛亮得吓人，把我从纸箱里抱出来放在“符阵”中央。

纸团散发着油墨和她的指尖味道。我抽动着鼻子，跌跌撞撞，

被一个散发着最浓郁“主人焦虑期待”气息的纸团吸引，张嘴就啃！纸团在口水里化开，

露出里面用圆珠笔用力描画的字：“六六”。她一拍大腿，笑得像中了头彩：“好！六六！

六六大顺！” 得，我的狗生代号就这么被我的乳牙钦定了。新家的第一夜，

空气里飘着陌生的油漆味和地板蜡的冷香。我缩在纸箱角落，

喉咙里发出幼崽本能的、细弱的呜咽。她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软乎乎、红彤彤的小枕头，

上面还用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旺”后来才知道是祝福的意思。她把小红枕头塞进纸箱，

挨着我的肚皮。“六六，这是你的龙床！” 她手指轻轻挠着我的下巴。

也许是那抹暖烘烘的红色太像母犬的体温，也许是她指尖的安抚有魔力，

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然后，

据她后来无数次绘声绘色地描述——寂静的深夜里，

响起了第一声悠长的、带着奶味的 “Zzz… 呼噜…” 接着是第二声，更绵长，

更肆无忌惮：“Zzz… 呼噜噜噜噜…” 像一台迷你蒸汽火车在纸箱里启动了！

她蹑手蹑脚摸黑过来，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到我四仰八叉躺在小红枕头上，

肚皮随着鼾声有节奏地起伏，小短腿还时不时在空中蹬一下，仿佛在梦里追捕饼干怪兽。

她捂着嘴，肩膀疯狂抖动，憋笑憋得差点内伤，最后用那个会发光的黑色方块手机，

录下了我这“新晋打呼噜大王”的登基现场。从此，我的呼噜声成了她每晚的助眠白噪音，

她总说：“听不见六六的呼噜，这觉睡得都不踏实！

”2 阳台贡瓜阳台依旧是我的黄金王座。她盘腿坐下的姿势像个熟练的瓜农，

绿皮大瓜在她膝上一剖两半，红瓤黑籽，冰凉的甜气直冲天灵盖。“御赐贡瓜，六六接旨！

” 她一嗓子，我的口水立刻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最红最沙、剔得干干净净籽的瓜心尖儿，

“啪嗒”落进我的御膳小碟。我扑上去，舌头化身高效榨汁机，瓜瓤瞬间消失，

汁水糊了满脸，鼻尖上顶着一粒调皮的黑色瓜籽。她笑得前仰后合，伸手过来，

用指腹刮掉我鼻尖的籽，又用掌心胡乱抹我的脸：“瞧瞧这吃相！活像饿了三辈子！

” 那带着西瓜汁微黏的温热触感，和阳台暖烘烘的阳光一起，糊在我脸上，

也糊在了记忆最深处，甜得发齁。她的孤独，是深夜沙发角落里的一团影子。

电视屏幕的光蓝幽幽地照着她发呆的脸，像给一尊雕像打上了冷光。空气沉甸甸的，

连灰尘都飘得无精打采。这时候，就是我“柯基号温暖快递”的专属派送时间！瞄准目标，

短腿蓄力，一个精准弹射——“咚！” 稳稳着陆沙发！

接着启动“滚筒洗衣机”终极挪臀模式，扭啊扭，拱啊拱，

用我敦实滚圆、自带恒温系统的“面包屁股”，硬生生在她冰凉的臂弯里撬开一个温暖港湾。

直到她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插进我厚实的背毛里，像冻僵的人摸到了热水袋，

紧绷的肩膀才慢慢垮下来。她的下巴抵着我的脑门儿，呼吸拂过我的耳朵，

声音闷闷的：“小煤气罐儿… 你这呼噜震天响，

屁股还占地儿… 可怎么就… 这么救命呢？” 人类的忧愁像深海，

我只管当个毛茸茸的浮筒。但真正的考验，在楼下那片号称“遛狗人断腿圣地”的公园！

我的四条小短腿，平时看着像摆设，一踏上草地，瞬间激活洪荒之力！

体内仿佛装了一台永不停歇的小马达，还是核动力的！“目标——前方那棵歪脖子柳树！

冲啊——！” 灵魂在咆哮，牵引绳“唰”地绷成一条绝望的直线。她在后面，

从优雅疾走变成狼狈小跑，从小跑升级为踉跄竞走，

最后演变成灵魂出窍般的垂死挣扎：“慢…慢点！六六！

你是柯基…还是…披着柯基皮的…哈士奇？！我的肺…要炸了…腿…不是自己的了…救命！

”3 追风闪电转机出现在那个被夕阳镀上金边的傍晚。

她推着一辆银光闪闪、会发出轻微嗡嗡声的两轮机械坐骑电动车出来，

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六六，”她深吸一口气，像要奔赴战场，“今天，

不是你累死我，就是…我带你征服风！” 牵引绳被庄严地系在了车把上。钥匙一拧，

电机轻吟。起初我还保持着警惕的慢跑，四爪牢牢抓着大地。“准备好了吗？加速！

” 她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推力猛地从后方传来！风！

巨大的、呼啸的、带着青草和自由味道的风！像无数只热情的手，瞬间掀翻了我的耳朵，

灌满了我张开的嘴，拉扯着我脸颊的软肉！路边的梧桐树连成一片飞速倒退的绿色幕墙！

我的爪子几乎要离开地面！“嗷呜——！

” 我情不自禁地发出狼嚎般的畅快长啸虽然更像被踩了尾巴的尖叫。

她在我身后放声大笑，笑声被风撕碎，又洒满一路：“飞起来啦！我的六六！

我们是追风闪电侠！” 从此，这成了我们专属的“破风仪式”。每当暮色四合，

她便骑着她的“电驴战车”，载着我这只“短腿飞狗”，在公园小径上呼啸而过，

把白天的疲惫、孤独、所有沉甸甸的东西，统统甩在猎猎作响的风里。

4 爱心加冕最辉煌的时刻，属于宠物店那个万众瞩目的“爱心屁股加冕礼”。

我站在高高的美容台上，像个即将登基的毛球国王。电剪嗡嗡作响，

像蜜蜂在我尊贵的臀部周围辛勤工作。穿洞洞鞋的美容师大姐姐手法娴熟，剪刀翻飞。

镜子里的景象逐渐清晰——我那原本就圆润饱满、被主人戏称为“烤焦小面包”的臀部，

渐渐被修剪、勾勒成一个蓬松、立体、完美无缺的巨大毛绒爱心！“完美！

宇宙第一可爱爱心臀诞生！” 主人激动地宣布，立刻掏出那个会发光的黑色方块手机，

镜头死死锁定我的屁股。我瞬间领会圣意，立刻启动“爱心扭扭舞”！小短腿卖力倒腾，

腰肢灵活摆动，让那个鲜红蓬松的爱心在镜子里疯狂颤抖跳跃，

引发围观店员和顾客的爆笑和拍照狂潮。回家路上，

装着火腿肠的塑料袋在车篮里散发出勾魂夺魄的肉香。我急不可耐，爪子扒拉着她的裤腿，

口水在嘴边拉丝：“肠！我的加冕奖赏呢？！”“转圈！六六！” 她撕开红色塑料外衣。

肉香像一道神圣的指令！我瞬间化身疯狂陀螺，原地旋转，小短腿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一圈！

两圈！三圈！直到那粉红油亮、香气四溢的天堂美味，终于落进我虔诚等待的嘴里。

每一次成功的旋转，都让我觉得屁股上那颗爱心在闪闪发光！5 命运转折然而，

命运的齿轮开始生涩地转动。她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开门时裹挟进来的不再是清新的夜风，

而是浓重的烟味、灰尘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生计”的疲惫。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水洗褪了色，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阳台那扇通往阳光王国的大门，开始长时间紧闭。我的御膳小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那个藏着火腿肠圣物的神秘柜子，也仿佛被封印了。

我叼着我那被啃得坑坑洼洼、沾满口水的橡胶骨头“圣物”，凑到她脚边，

用湿漉漉的鼻子拱她搭在沙发扶手上冰凉的手，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近乎哀求的低鸣——转个圈吧？像以前那样？像追风闪电侠那样？

她只是疲惫地陷在沙发里，眼睛盯着发光的黑色方块，手指在上面麻木地滑动，

屏幕的光映在她没有焦点的瞳孔里。偶尔，她会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像秋叶落地的声音。那叹息的重量，却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上。我默默趴回她脚边的地毯，

橡胶骨头孤零零地躺在旁边。屋子里只剩下她手指划过屏幕的沙沙声，和我自己压抑的呼吸。

我的世界，那个由火腿肠、风驰电掣、爱心屁股和震天呼噜构成的小小王国，

正在无声地崩塌，碎片被名为“改变”的冷风卷走。那一天，带着一种冰冷的预兆降临。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匆出门，而是在家里焦躁地踱步。她翻出一个巨大的、陌生的纸箱，

头、我印着小骨头的食盆、还有那条我最喜欢的、沾满了我的气味和几根棕色卷毛的小毯子。

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刻意回避的僵硬，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告别气息。她蹲下来，

拿起那条我最熟悉、陪我征服过无数公园小径的牵引绳。我的心猛地一沉，

随即又被一丝病态的希冀点燃——公园？是去公园吗？久违的冲锋？久违的风？！

尾巴不受控制地疯狂摇摆起来，几乎要带动整个屁股旋转！我激动地围着她跳跃，

用脑袋蹭她的膝盖，喉咙里挤出急切的、变调的哼唧。牵引绳套上脖子，熟悉的束缚感。

她牵着我出门，脚步快得异常。阳光刺眼，但方向却指向了小区冰冷的铁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