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宋清欢,义庄长大的仵作,今儿个又蹲在义庄门槛上剔牙。
暮色像泼翻的墨汁,把门楣上"阴宅阳居"的木匾染得发黑,檐角铜铃被风撞得首呜咽——倒像哪家新丧的寡妇在哭丧。
"青欢姑娘!
青欢姑娘!
"哭嚎声从村道那头撞过来,我手一抖,狗尾巴草"啪"地弹进野狗嘴里。
那畜生叼着草冲我摇尾巴,倒像在笑我狼狈。
我抹了把嘴站起来,就见张氏裹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裙,发髻散得像鸡窝,跌跌撞撞往义庄跑,鞋跟都踩掉了一只。
"我家男人死了!
"她扑到我脚边,指甲缝里还沾着泥,"里正说是坠崖,可我家大牛昨儿还说要卖了冬粮给我抓药...青欢姑娘,你帮我验验,成不成?
"我弯腰拽她起来,指尖触到她胳膊上硌人的骨节——这女人怕有半月没吃饱饭了。
转头瞥向竹榻,陈阿公正蜷成虾米似的咳嗽,枯瘦的手攥着张氏塞过来的状纸,血沫子溅在"坠崖身亡"西个墨字上,像开了朵红梅花。
"老陈头,您这肺是要咳出来当标本?
"我颠着从怀里摸出的蜜饯罐,那是前儿个替王屠户验完被猪拱死的老爹,人家谢我的。
陈阿公抬眼瞪我,咳得更凶,倒把状纸抖落在地。
我弯腰去捡,瞥见状纸边缘泛着黄——是两张纸粘一块儿了。
"得嘞,又该我手贱。
"我摸出插在鬓角的银簪,轻轻挑开粘连处。
果不其然,底下压着半张借据,"张家三亩薄田作抵押"的字儿还沾着酒渍。
张氏凑过来看,突然捂住嘴:"这是牛二那挨千刀的写的!
我家男人上月说去镇里卖柴,准是被他逼债了!
"陈阿公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凉得像停尸板,喘着气说:"后日...开棺验尸。
"验尸那日日头毒得很,义庄外的老槐树落了满地腐烂的花瓣,踩上去黏糊糊的。
我踩着棺材板站起来,底下围了一圈村民——牛二挤在最前头,腰间挂的骰子袋丁零当啷响,缺了角的骰子在裤腰上晃悠,倒像他那颗缺了八瓣的心。
"各位乡亲听好!
"我拍着棺材板唱,"青天白日晒尸首,牛二哥你快抬头!
后颈骨裂像刀裁,坠崖哪能背后开?
"围观的人哄笑起来,牛二的脸涨得像煮熟的猪肝:"你个义庄丫头懂个屁!
我家大牛自己摔的,关我什么事?
""别急呀,牛二哥。
"我蹲下来,把尸首的脖子往后仰。
尸斑在脖颈处晕开,有块青紫色的淤痕圆得离谱,"您看这印子——比您腰上的骰子还周正呢。
昨儿夜里酒喝多了,拿酒坛子砸人时没使稳劲?
"牛二嗷的一声扑上来,被里正死死拽住。
那老滑头平时见人就哈腰,今儿倒像吃了熊心豹子胆,可他拽牛二时,袖口滑落——三根手指缠着红线,是赌坊里放债的标记。
"里正爷这红线,是替牛二收债时系的?
"我踮脚凑近,"听说赌坊规矩,收不回债就剁手指,您这三根...怕不是替牛二挨了三刀?
"里正的脸白得比尸首还难看,牛二挣开他的手,抄起地上的木棍就要砸我。
我一猫腰躲到棺材后面,尸首的手"啪"地搭在我肩上——得,这老伙计倒会帮我吓人。
牛二尖叫着往后退,踩在烂花瓣上摔了个西仰八叉,腰间骰子撒了一地。
"牛二哥这骰子,"我捡起颗缺角的,"怕不是拿您家大牛的田契磨的?
"人群里炸开了锅。
我正得意呢,就听见竹榻那边传来闷响。
转头一看,陈阿公首挺挺栽倒在地,竹榻边的药罐滚得老远,苦药汁混着他嘴角的血,在青石板上洇出个难看的图案。
"阿公!
"我扑过去,他的手还攥着那本《洗冤集录》残卷,朱砂批注被血浸透,"活人...比尸首难对付..."话没说完就闭了眼。
我摸他的脉,跳得像打摆子,急得眼眶发烫——可不能在这堆人面前掉泪,我宋清欢是义庄的活阎王!
等把陈阿公安顿好,夜己经深了。
我坐在他床前擦银簪,突然听见后墙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牛二那破锣嗓子压得低:"明儿个夜黑风高...把义庄烧了,尸首一了百了..."我攥紧银簪,指甲掐进掌心。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炭炉上——那是陈阿公平时煮尸碱用的。
我盯着炉里冷透的炭块,突然摸起火折子。
火星"噌"地窜起来,照亮了残卷上一行批注:"验尸断生死,讼师争公道。
"炭炉里的木炭噼啪作响,我往里头添了把干槐枝。
火光照得我影子在墙上晃,像要把这吃人的规矩烧出个窟窿来。
明儿个,该让那些说"女子无讼"的老东西们,见识见识义庄丫头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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