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后巷的馊水味儿,浓得能糊住人的口鼻。
那是一种陈腐的、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混杂着劣质脂粉的甜腻,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浊,常年累月地沉淀在每一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渗进砖缝里,也渗进每一个被困在这里的人的骨头缝里。
谢萦拖着沉重的木桶,桶沿磕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哐当”声,每一次撞击,都震得她细瘦的胳膊一阵酸麻。
馊水晃荡出来,溅在她早己看不出本色的粗布裤脚上,留下几道深色的污痕。
她低着头,视线只落在脚前几步肮脏的地面。
这条巷子,她闭着眼也能走个来回。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调笑,几个穿着鲜亮绸缎、显然是刚在教坊里快活完的浪荡子摇晃着走近,满身酒气。
“啧,小丫头片子,躲什么躲?”
一只肥腻的手带着冲鼻的酒气,猛地伸过来,就要往她脸上捏。
谢萦像只受惊的虾米,猛地一缩肩,桶里的馊水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泼洒出来更多。
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压下了胃里翻腾的恶心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尖叫。
不能惹事,不能抬头,不能……让他们注意到自己的眼睛。
她想起嬷嬷用烧红的火钳烫在小桃姐姐后背时那皮肉焦糊的滋滋声,还有小桃姐姐那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喉咙。
那手落了空,浪荡子觉得扫兴,骂骂咧咧地“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几乎擦着她的脚边砸在地上。
谢萦只是把腰弯得更低,背脊几乎要折断,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把这桶污秽倒进巷子尽头那个巨大的、永远散发着恶臭的馊水池里。
终于,馊水池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憋着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木桶倾斜,黑绿色的浑浊液体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溅起一片黏腻的水花。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巷口那片狭窄的天空,被几匹快马粗暴地撕裂。
“让开!
都滚开!”
粗暴的吼声炸雷般响起。
几个穿着深青色官服、腰挎长刀的兵丁凶神恶煞地驱赶着行人,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被他们驱赶在中间的,是几个同样穿着囚衣、头发散乱、脸上刻着刺字的人,手脚拖着沉重的镣铐,在粗粝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们麻木地走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己被抽离,只剩下两具会移动的躯壳,走向那个名为“菜市口”的终点。
谢萦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身体里奔流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
她认得那身囚衣,认得那枷锁的形状,甚至认得其中一个男人侧脸上那道熟悉的、狰狞的旧疤——那是父亲麾下最勇猛的亲兵队长王叔叔,曾经把她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笑声爽朗得能震落树上的积雪。
如今,那曾经坚毅的脸庞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深陷的眼窝里,连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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