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一个嵌在莽莽苍山褶皱里的凡人村落,贫瘠得像块被啃光的骨头。
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炊烟稀薄得如同将死之人的叹息。
村口那株虬结的老槐树,是唯一能证明岁月流淌的东西。
“阿玄!
死小子,又躲懒!
柴呢?
灶膛都快凉透了!”
一声沙哑的呵斥刺破了午后的沉闷,带着农妇特有的焦躁和疲惫。
声音来自村尾一间最不起眼的小院。
屋檐低矮,泥墙剥落,透着一股子摇摇欲坠的劲儿。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钻了进来。
他身形有些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沾满泥巴的小腿。
五官还算清秀,只是眉眼间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唯有一双眼睛,清澈中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谨慎?
这便是沈清玄。
“娘,来了来了!”
沈清玄应着,声音不高不低,脚步却快了几分。
他背上捆着一小捆干柴,分量不重,显然是“精挑细选”的结果——专挑那些不费力气就能捡到、又刚好够一顿饭用的枯枝。
他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背多了,下次任务量指定翻倍;背少了,又得挨骂。
这其中的分寸,他拿捏得极好。
“这点够干啥?
塞牙缝呢!”
沈清玄的母亲,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脸上刻满风霜的中年妇人,叉着腰站在灶房门口,语气不善,“你看看隔壁二狗子,一上午就砍了三大捆!
再看看你!”
沈清玄麻利地把柴卸在灶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脸上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娘,您消消气。
山里头湿气重,好柴都躲在深坳里呢,太往里走怕遇到大虫。
二狗子那是运气好,碰上了枯树杈子。
再说了,咱家灶膛小,用不了那么多,省点是点,留着明天用多好?”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往灶膛里塞柴引火,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沈母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去搅动锅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
家里的光景,她比谁都清楚。
丈夫沈老三三年前进山采药,一去不回,多半是喂了野兽。
留下孤儿寡母,靠着几分薄田和沈清玄偶尔进山捡点山货、砍点柴火换些铜板,勉强糊口。
儿子虽然看着不够壮实,做事也总透着股“精打细算”的劲儿,但胜在机灵,从不惹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碰。
沈清玄蹲在灶膛前,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着他平静的脸。
他盯着跳跃的火光,内心却在默默吐槽:‘大虫?
呵,真要遇上,二狗子那身腱子肉也顶不住一口。
砍那么多柴,累死累活,除了让隔壁王婶多夸两句‘能干’,能多换半碗米不?
省下力气,琢磨琢磨明天去哪片林子能捡到值钱的菌子,或者看能不能从老猎人张伯那里套点陷阱的边角料做个小套索,抓只野兔打打牙祭……这才是正经。
’生存的智慧,早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稳健,或者说“苟”,是他在这片贫瘠土地上学会的第一课。
晚饭依旧是清汤寡水的粥,配着一小碟咸得发苦的野菜。
母子二人默默吃着,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屋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厚重的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山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带着一股土腥味和山雨欲来的凉意。
“要下大雨了。”
沈母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这鬼天气,田里的苗怕是要遭殃。”
沈清玄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把院子里晾着的几件破衣服收进来,屋顶好像有几处漏得更厉害了,得找点东西堵堵。
穷人的日子,经不起半点风雨折腾。
就在他刚放下碗,准备起身时——“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
那声音不似寻常雷鸣,更像是两块巨大的山石在极高处猛烈相撞,带着一种撕裂天穹的狂暴力量!
整个青石村仿佛都在这巨响中颤抖了一下!
土屋簌簌落灰,碗柜里的破碗叮当作响。
沈母吓得手一抖,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沈清玄猛地抬头,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村后那片终年被云雾笼罩、被村民们敬畏地称为“鬼见愁”的莽苍山深处,两道刺目的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在浓得化不开的乌云中激烈地碰撞、绞杀!
一道光芒炽白如练,带着煌煌正大、却又冰冷刺骨的气息,所过之处,云层如沸水般翻滚蒸发!
另一道光芒则呈现出一种深邃诡谲的暗紫色,如同毒蛇的信子,扭曲盘旋,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和空间诡异的波动!
“仙人!
是仙人在斗法!”
沈清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村里老人代代相传的传说。
那些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存在!
他们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就在离村子不远的深山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这种力量,哪怕只是余波擦到一点边,整个青石村都得化为齑粉!
他下意识地就想拉着母亲往床底下钻——这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了!
然而,就在他身体刚动,视线扫过破窗框外那惊世骇俗的一幕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自家小院角落,那块被他爹沈老三当年当宝贝一样捡回来、垫了多年鸡窝的**黑黢黢的石头**,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块石头约莫磨盘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通体黝黑,毫不起眼。
村里顽童都嫌它硌脚,除了沈老三,没人多看它一眼。
沈老三死后,它就彻底沦为了鸡窝的基座,常年被鸡屎覆盖,更显腌臜。
可就在刚才那声震天巨响和两道光芒碰撞的瞬间,沈清玄无比确定,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块石头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
就像一块沉睡了亿万年的顽铁,被投入熔炉前那微不可察的悸动。
是错觉?
还是被巨响震得眼花了?
沈清玄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强压下对天上那毁天灭地景象的恐惧,鬼使神差地,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块垫鸡窝的石头。
就在这时,天上那两道光芒再次猛烈碰撞!
“轰!!!”
比之前更恐怖的巨响炸开!
一道肉眼可见的、混杂着炽白与暗紫的冲击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虽然距离极远,但那恐怖的威压依旧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青石村村民的心头!
无数人吓得瘫软在地,鸡飞狗跳,孩童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沈清玄也被那恐怖的威势压得几乎窒息,但他强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黑石头。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冲击波扫过村子上空的刹那,那块垫鸡窝的黑石头表面,那些坑坑洼洼的纹路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比萤火虫还黯淡千百倍的**灰芒**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幻觉!
同时,他感觉胸口莫名一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石头吸走了一丝,又好像……是那石头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清凉气息渡给了他?
没等他细想,天空中的激斗似乎分出了结果。
“孽障!
哪里走!”
一声清越却饱含怒意的叱咤穿透云霄,是那道炽白光芒的主人。
紧接着,一声凄厉怨毒、非人非兽的尖啸响起,那道暗紫光芒如同受伤的毒龙,猛地一缩,化作一道细小的紫电,竟朝着……**青石村的方向**,疾射而来!
速度快得超越了凡人的视觉极限!
“不好!”
沈清玄头皮瞬间炸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死亡危机将他彻底淹没!
那紫电的目标绝不是他,但光是其坠落带来的冲击和可能蕴含的邪异力量,就足以让整个村子陪葬!
跑?
来不及了!
躲?
往哪里躲?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玄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将吓呆的母亲扑倒在地,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她,同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这次真要交代了!
这该死的鬼地方,连看个热闹都能把命看没了!
亏大发了!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冲击并没有到来。
那道细小的紫电在即将坠入村子的瞬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干扰了轨迹,又或是力竭到了极限,猛地一偏,如同流星般砸向了村子后山更深、更荒僻的一处断崖方向。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但距离远了很多,地面只是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道炽白的光芒如同巡天的神祇,在青石村上空短暂地悬停了一瞬。
一股庞大而冰冷的神念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整个村子,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沈清玄感觉自己在那神念之下如同赤身裸体,卑微如蝼蚁,连思想都要被冻结。
他死死地趴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中疯狂祈祷:‘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就是块泥巴,就是块石头……’那神念在他身上,尤其是他身下护着的母亲身上略微停顿了半息,似乎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疑惑?
但最终还是移开了,显然没有发现值得关注的目标。
随后,那炽白光芒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紫电坠落的方向追去,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乌云翻滚,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伴随着沉闷的雷声,哗啦啦地倾盆而下,仿佛要冲刷掉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豆大的雨点砸在沈清玄脸上,冰冷刺骨,却也让他从极度的恐惧中稍稍清醒过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和雨水浸透。
他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环顾西周。
村子一片狼藉,但万幸,房屋大多还在,村民们虽然惊魂未定,但似乎没人伤亡。
刚才那灭顶之灾,竟奇迹般地擦着村子过去了?
“阿玄!
阿玄!
你没事吧?”
身下的母亲颤抖着声音问道,带着哭腔。
“娘,我没事……”沈清玄声音沙哑地应道,挣扎着扶起母亲。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小院角落。
雨水冲刷着那块垫鸡窝的黑石头,冲掉了经年累月的鸡屎污垢,露出它黝黑、粗糙、依旧毫不起眼的本来面目。
但沈清玄的心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刚才……是错觉吗?
那石头的微光?
自己胸口的异样?
那道致命紫电的诡异偏转?
还有……那仙人神念在自己身上的短暂停留?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他看着那块在暴雨中沉默的黑石,第一次觉得,这个被父亲捡回来、垫了十几年鸡窝的玩意儿,似乎……有点不简单?
而更让他心底发寒又隐隐生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悸动的是:那仙人最后搜寻的目光,扫过自己时,那份冰冷的疑惑……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甩了甩头,强行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
‘想多了想多了!
肯定是吓傻了!
一块破石头而己……’他试图说服自己,但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无法从那石头上移开。
‘当务之急,是看看屋顶漏成啥样了……还有,刚才那动静,村里肯定炸锅了,得出去看看情况……’沈清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起惊魂未定的母亲,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
只是,他眼角的余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院角。
暴雨如注,冲刷着小小的青石村,也冲刷着少年心中悄然泛起的、一丝名为“命运”的涟漪。
那块沉默的黑石,在雨水中静静伫立,仿佛亘古如此。
而沈清玄平凡而艰难的生活,似乎从这一刻起,被撕开了一道通往未知的缝隙。
他只知道,活下去,依旧是他唯一的目标。
只是,活下去的方式和将要面对的世界,或许……己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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