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时宜跟着阿大到镇上时，阳光才慢吞吞的侵蚀黑暗，洒落街道，照的人暖烘烘的。
阿大带着骆时宜直奔私人小巴车，远远的就看见了前面停了卡车，围了群人，像是在凑什么热闹。
骆时宜欢快的下了摩托，脖子上挂了骆大国缝的小包，双手背在身后凑上前看热闹，一副大爷模样，就差拿把瓜子蹲在磕了。
凑近了才发现是个穿着旧衬衫，剪着利落短发的姑娘在站在原地撕心裂肺的质问。
“你们说好了带我一起回沪市的，为什么只带弟弟回去，没有我的火车票，凭什么我留在这个蔫不拉屎的地方上班，你们骗我！”
对面体面的夫妻脸上没有愧疚，只有被戳穿真相的心虚，女人试图哄她：“我们也是想带你走的，但是我们对沪市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沪市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呢？把你留在这是因为你有了稳定工作，不用奔波，等情况好些了，我跟你爸爸再接你回去。”
“你弟弟是男孩子，粗糙，能吃苦，我们也是为了你着想！”
那姑娘根本不听这些，险些发疯：“我不信，当年你们为了生弟弟东躲西/藏，想把我送走。现在是我有了工作不符合平反的条件，你们就是怕带上我都回不了沪市！”
“今天你们要是不带我走，别怪我以后不认你们！”
这个年代是生育计划和指标的，一对夫妇要等生育指标下来才能生，指标分下是一个那就只能生一个，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生二胎。
话一出，女人红了眼，再铁石心肠也编不下去了，虽然是姑娘，但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一旁的公/安也有些不耐烦了，一把姑娘架住的胳膊，有些不耐烦的跟那对夫妻讲道理：“去火车站的时间快到了，你们还走不走了？”
他们训斥姑娘：“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你也回不去了！想要跟着离开当初怎么就签了拿份补偿费呢，还答应了去机械厂上班呢？”
“人啊，怎么能既要又要，你贪心了。”
补偿费？
什么补偿费？
姑娘闻言幌了神，反应过来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女人想要上前安慰女儿却被自家男人一把拉上了卡车，只能哭得不成人样，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从下放到平反的这段时间，吃尽苦头的人也不在少数，能挨过来等到公平的也是少数，公/安也不是第一回见这种闹剧了。
听说前段时间有个男青年也得到了平反，但是结了婚有了小孩就不符合条件，结果这男青年直接离了婚，连小孩都不要直接回了户籍所在地。
公/安看来，这姑娘的父母算是不错了，还给姑娘安排好了工作，承诺会接她回沪市，毕竟疼孩子的父母哪一个没有苦衷的？
苦不苦衷骆时宜瞧不出来，她踮起脚，啃着骆大国给烙的葱油饼，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这会儿车来了，人群也渐渐散去，那姑娘一抹眼，一脸倔强的也去挤小巴车了，像是刚刚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阿大拎了个工具包凑过去提醒：“妹子，别看了，车来了，咱们走吧。”
骆时宜将剩下的饼吃完，忍不住好奇：“这平反后不是可以回户籍地？财产不是归还吗？怎么又有拿了补贴不能回户籍地的说法，那家人为什么只带走儿子？”
在二选一里，没被选中偏爱的那一个，这一辈子都会难以释怀吧？
那对夫妇的行为很难让她不联想到重男轻女。
阿大走的地方多，听的离奇事也多，语气淡淡道：“每个地方政策不同，H市拍板了，对于愿意留下来的平反知识分子给一次性补偿费和一份工作，条件是落户改造地，算是变相引进人才。再说，谁能确保离开家多年，屋啊钱啊还在的？那姑娘至少还能闹，父母只是拿走了补贴，没把工作卖了，倒也那么惨。”
“真正被抛弃的人，连哭闹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再怎么闹也改变不了结果，轻则换来责骂，重则就是毒打。”
他其实很羡慕骆时宜的。
骆时宜听的啧啧称奇，默默瞧了他一眼，闭上了嘴。
阿大似乎有一段心酸过往，她貌似不小心戳了人的心窝子。
她对这些事没什么感触，毕竟谁要敢这么对她，她绝对能以“力”服人，骑人头上当爹。
跟着人群一路挤上小巴车，阿大抢先一步霸占了个位置朝骆时宜招手，结果“啪”了一声响起，位置被一屁股坐下了，仔细一看，竟然是刚刚那姑娘，眼睛哭得红肿，脸上写满了痛苦。
阿大试图讲道理：“同志，这个位置是我先占的。”
车上也有不少人对她指点，窃窃私语。
“什么知识分子啊，还抢人位置。”
“抢位置算什么？人刚刚还要去举报公安呢。”
骆时宜：“......…”
嘿，这姑娘还真是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
“这凳子写你名字了吗？耽误我出公差，损失你赔的起吗？”
姑娘看车上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心里的火瞬间涌了起来：“你看什么看，乡下妹！”
车上大多数人穿着得体，又有同伴，她不敢得罪，阿大瘦得跟竹竿似得，长的一副老实样，而同行的骆时宜不吭声，看起来怯懦好拿捏，于是把气撒在了两人身上。
骆时宜笑得咧开嘴，眸光一潋：“瞅你长的好看呗，行事作风还挺硬的。”
姑娘低落的心情被她这话哄好了一点，暗道不愧是乡下妹，没什么见识就是好欺负，正想再借机发泄几句时，就听见骆时宜补了句：“狗模狗样的，开眼了。”
姑娘：“......你…”
“噗”阿大没忍住，拳头抵嘴笑了起来。
这话太缺德了，直接把姑娘气的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被父母留下活该，故意看我笑话？我告诉你，我爸妈说了会接我回去，我每个月工资60块，依旧可以过的很好，车上谁有我这个工资水准的？”
“哪像你是乡下村姑，这辈子能赚到60块吗？一辈子呆在乡下种田看不到头，恐怕这是你第一次坐小巴车吧？”
话一出，车上其他人都沉默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她越说越来劲，将怨气都撒在了骆时宜身上，夹着一丝体面人的傲慢：“知道刚刚公/安为什么不抓我吗？因为我可是当地的引进人才！你最好跟我道歉，否则一下车，我就去告你，到时候你在跟我求饶可就不管用了。”
骆时宜觉得这人跟猩猩一样，在大庭广众下大声朗诵自己的把柄，炫耀工资，脑子有点不大好使。
财不外露，好事不传，就不怕遭到有心人的惦记和报复吗？
但是骆时宜这人向来以“力”服人，以德报怨，见不惯有人抢了她位置，还敢对她颐指气使。
于是，她决定好心的帮她免费宣传。
出声嗑了两下，一副震惊样，扬声道：“什么？一个月60块工资，那你岂不是存”了很多钱！”
“你这样的身家，又这么能干，媒婆不得把你家的门槛踩烂了！”
那一嗓子嚎得，整车的人都听见了，引起年纪大的婶子打量了起来。
同车反应过来的人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这小姑娘绝对故意的，那姑娘刚被父母抛弃，又有不菲工资，万一被居心不良的人盯上，那不得被吃的渣都不剩？
单单听两人的对话，似乎智商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姑娘特自豪的扬起下巴，脸上带着得意道：“那可不？我这样的身价，厂里追我的男同志都排到京市去呢！”
那傲娇的模样，恨不得原地开屏，彷佛全世界的男人都围着她转。
骆时宜一副震惊的捂嘴模样，跟一旁的阿大蛐蛐：“原来真得这么低的工资啊？我还怕爷爷给的一千块出来玩不够花呢。”
车里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打在了两人身上，写满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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