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辛苦供养夫君宋鹤读书八年。
宋鹤中状元那天,他却不顾我怀着身孕、坚持要和离,转而迎娶传言命格克夫的陆蔓儿。
“身为女子,你最应该懂流言足以逼死一个人。”
“晚娘,你放心,等帮她度过这次困难后,你还是我的妻子、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我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悲愤怒骂,而是淡然接受。
前世,我怒斥他狼心狗肺,要挟若是和离就去告御状,让他身败名
裂,逼得他放弃迎娶陆蔓儿。
陆蔓儿因身陷流言无人敢娶,最终入庙当了尼姑,不到半年就去世
了。
宋鹤表面没说什么,却在得了权势后将我幽禁凌迟虐死。
“要不是因为你善妒容不下旁人,蔓儿怎么可能会死?”
“有这样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就连我辛苦抚养长大的儿子,面对我的求救,也说是我活该。
这一世,我接过宋鹤写下的和离书,默默收拾行囊。
夫君和孩子,我一个都不要了。
我接过和离书,垂眸叠起收好。
宋鹤看了眼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似乎有些心虚。
他眼神游移了一瞬,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
“晚娘,你放心。”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此生也绝不会负你。”
“蔓儿出身尊贵,合该配得更显赫的高门望族;待城中流言散去,我......我自会放她去寻更与她相配之人。”
宋鹤神情之间似有落寞,语气怅然。
在他心中,陆蔓儿自是比天仙还贵重的神女,配得上世间最尊贵的门庭。
就连娶她进门,千欢万喜之余,也暗怀自惭形秽。
与之相比,我这个陪伴托举了他八年的原配之妻,竟连捡陆蔓儿的剩都靠他的“善心”。
我看着宋鹤的神色,只觉得万分讽刺。
面上却不动声色,如从前般温顺:
“好。”
“夫君,我信你。”
谁料他仍不满意,不耐地皱起眉:
“晚娘,如今你我已然和离,实该注重称谓。”
“从前那些身份关系,此后不提也罢。”
“蔓儿心思柔细敏感、为人温纯良善;若是知晓为了帮她避祸,让你怀着身孕与我和离,她必然忐忑难安,恐怕就不愿接受这一番好意了!”
哪怕早已死心,我听见这话仍顿时哑然,心头酸涩无比。
我腹中还怀着他四个月的孩子,在他终于考取功名的这一天被放了和离书。
我的心情他毫不在意,反倒担忧那将被迎娶的女子会不开心。
整整八年的夫妻情分,何其可笑。
我内心讥讽,面上不动声色,只柔顺地应答。
回了房间,我却没有落寞着伤春悲秋,而是默默收拾起行囊。
宋鹤自顾自地说以后再娶我回来,却没问过我一句,还愿不愿意与他再结为夫妻。
他也从来不知——我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做好了离开他的决定。
2
背上行囊,我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再无半分柔情。
和离书在手,我准备一出府就去寻郎中买落胎药。
此后便拿着剩余的本钱,在京中做些小买卖。
整整八年一心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宋鹤我都养成了状元;此后自己一个人,我也定能过得很好。
怀着期待和一丝怅然,我慢慢走出状元府。
却不料,在门口被府卫拦住。
看着宋鹤缓缓走近,我的心不禁凉了半截。
“晚娘,你出自穷山僻壤之地;京中规矩繁多,你离府之后又如何能适应?”
“更何况你腹中还怀有子嗣,我又岂会在此时赶你走?”
宋鹤叹息一声,语气柔和地宽慰:
“你且安心待在府中,一应待遇都暂且不变。”
“蔓儿出身高门大户,最是有容人之度,你合该放宽心便是,更不必拘谨。”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不由冷笑。
我供他八年读书科举,就连这间院子也是当初心疼他奔波、我省吃俭用为他攒下的房产。
如今不仅连门都出不去,甚至要被他施舍一句“不必拘谨”。
我深知,宋鹤并非对我真心关怀,而是怕我出去四处乱讲。
新科状元停妻再娶,这桩丑闻传出去,他此生仕途怕是要断送在污名之上。
这回,恐怕至少他与陆蔓儿尘埃落定之前,我都无法再出府一步了。
果然,我被侍卫“护送”了回去,又遣了个侍女前来伺候。
有人伺候,我却丝毫不感到开心。
腹中的孩子越长越大,过了那个月份,恐怕落胎药都无用了。
我抚着小腹,内心焦急,却又不得不按捺着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宋鹤成亲这天。
3
新科状元大婚,场面很是阔气。
陆蔓儿从国公府登礼轿,一路红绸相接、金纸挥洒。
吹锣打鼓的煊赫声势中,她一身凤冠霞帔,被宋鹤满面笑意亲迎进府。
宾客们的贺喜声吵嚷了整个前厅,甚至隐隐传到了后院来。
照顾我的侍女偷偷去看,让我也目睹了这场热闹喜事。
宋鹤正在酒席间陪来客寒暄。
有人笑他为了娶美娇娘,可谓是下了血本,几乎赔进去半副身家。
宋鹤并不恼,只笑道:
“婚事的排场,本就是女子的脸面。”
“若非赔进去半副身家,怎能显出我求娶蔓儿的心意?”
看着这一幕,我怔然发愣,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我与宋鹤成婚,甚至没有一件嫁衣,只勉强摆了红烛、喝了交杯酒。
他说自己清贫,家中银钱要留着过日子。
他说虽然不能给我体面的婚事,但对我的情意必定胜过千万金。
如今看来,宋鹤其实什么都懂,只是觉得我不值当他费心罢了。
咽下心头苦涩,我不愿再想太多。
如今宋鹤已然如愿将陆蔓儿娶了回来,想必很快就会放我离开。
此后几日,我焦急地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消息。
正烦闷地在院门处踱步,却恰好撞见了陆蔓儿。
这些时日偶尔能听见佣人们谈起她,说她与宋鹤婚后情意绵绵、恩爱有加。
只看她如今杏腮桃面,满脸春意,便知这话不假。
我不愿平添麻烦,可她见了我,偏走过来问话:
“这位娘子从前倒没见过,不知是何许人也?”
我心下微叹,只好回身答话:
“夫人,我是宋......大人的远房表妹。”
“哦?远房表妹!”
陆蔓儿似恍然大悟,又打量了一番我隆起的小腹,掩唇一笑:
“既是表妹,那也是一家人,我这表嫂合该规劝几句。”
“我们做女子的,一辈子就活个贞洁二字,万不能学那烟街柳巷的贱人,抛了自尊做那等私相授受之事,甚至不明不白地大了肚子。”
“这种没名没分的孩子,说的好听一点叫外室子,说的难听一点,那不就是野种吗?”
“还不如在腹中就落了胎,否则生出来也是个耻辱,倒叫人笑话!”
她又故作叹息:
“唉,我这话也是为了表妹好,表妹可千万别恼了我。”
我自然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挑衅意味,却并不发怒。
反倒深以为然地冲她微笑:
“夫人说的是。”
“这等孽种,确实不该生他出来。”
我永远忘不了,前世于血泊之中凄声求救时,他那满脸的厌恶:
“若不是你,我本该有一位出身国公府的嫡母!”
“自古夫为妻纲,你如此短视跋扈,根本不配为人妻母,落得这步田地实属活该!”
这样的孩子,就算尽心将他养大,也不过是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刻薄寡恩。
既如此,又何必诞下祸害他人?
4
此番碰面,我本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刚回房不久,宋鹤就勃然大怒冲进来:
“你这毒妇!”
“蔓儿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几句,你竟不识好赖、反过来羞辱于她——你知不知道,蔓儿哭着都还不忘为你求情!”
“你这般令人作呕的无耻行径,又怎对得起她的一番善心?!”
见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兴师问罪,我几乎要被气笑:
“分明是她说我肚子里怀的是野种,我又何时羞辱过她?”
“宋鹤,我们八年夫妻同床共枕,你最该了解我的秉性——我哪里是那种说三道四之辈!”
我自以为已经说的够明白,他却依旧神色冰冷:
“蔓儿心地善良,更不会说谎。”
“向晚,你有怨恨尽可来找我,可你实在不该把气撒给无辜之人。”
“我现在给你机会,去蔓儿面前跪下磕头道歉——否则,别怪我不顾夫妻情分,叫你颜面扫地!”
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又岂会尚存丝毫夫妻情分?
我自嘲地笑起来,看向他的眼神平淡无波: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宋鹤却陡然被激怒,咬牙切齿连说了两声“好”,突然上前狠狠握住住我的手臂,强行向外拖去:
“你如今愈发不堪,我却不能看你一错再错!”
我用力挣脱,奈何怀着身孕更加体弱,扯得双臂青紫也未能挣开,就这样被狼狈拖拽到正院、扔在陆蔓儿面前。
立刻有两名侍卫扣住我的肩膀,强行将我压跪在她脚下。
膝盖狠狠磕在地上,我气得浑身颤抖、小腹钝痛。
陆蔓儿微微睁大眼睛,故作惊讶:
“这是做什么?怎么还跪在地上!”
宋鹤冷冷瞥了我一眼,看向她时眼底漫上柔和的暖意:
“这贱妇胆敢冒犯你,蔓儿,我带她来给你磕头道歉。”
陆蔓儿娇嗔地瞪他一眼:
“真是个粗男人,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过是一点小事,何至于此?妹妹不用理他,快起来!”
身后的侍卫这才松手退到一旁。
宋鹤看她的眼神更添怜爱欣赏:
“蔓儿纯善,也别太惯着这些人,省的贱仆心大欺主。”
又满含厌恶地瞥我:
“出身低贱,果然心性卑鄙。”
“往后和蔓儿多学一学,怎么才能做好女子表率!”
5
我忍着背后疼出的冷汗,摇晃着起身。
闻言只觉得讽刺,刚想张口回敬,却猛然见到陆蔓儿手腕上十分眼熟的玉镯,顿时瞳孔紧缩。
无暇顾及浑身的疼痛,我瞬间冲上前,面目狰狞地厉声质问:
“这玉镯怎么会在你手上!你进我房间了?”
这分明是我安置在枕头下面的、我母亲的唯一遗物!
陆蔓儿面对我愤怒的质问,显得丝毫不怵,甚至故意娇俏地晃了晃手腕:
“对呀,我看着觉得喜欢,夫君就让我戴着玩儿。”
“平时金贵的首饰看腻了,就喜欢一些不值钱的讨巧玩意儿;我用金镯子跟你换,妹妹不用不好意思。”
听到竟然是宋鹤同意的,我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然上前想要拔镯子:
“谁都没有资格把它送出去!”
“我不换!你把镯子还给我!还给我——”
陆蔓儿见我扑过来,一边假装惊呼,一面对着我面露挑衅。
见我目眦欲裂,更是将手腕狠狠磕向桌角;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响,玉镯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我愣愣地盯着地面的几段玉,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边陆蔓儿已经嘤嘤哭泣起来,又捂着胸口似要晕过去。
宋鹤慌忙命人将她送回屋,又差人将府医全部叫过去,下令必须照看好夫人。
这才转过身,暴怒着将我一巴掌狠狠扇倒在地: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镯子,你就这般小家子气?!”
“凭蔓儿的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瞧得上这镯子是你的福气!向晚,你简直是不知好歹!”
我捂着迅速肿起青紫的脸颊,强忍着磕到桌角后小腹的剧痛,只觉满心悲哀:
“你还记不记得,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当初你无父无母、饿晕在路边,是我母亲将你捡回家、一碗又一碗的热粥将你救活。”
“若是没有母亲、若是没有我,哪来你宋状元的今天!”
没想到此话一出,宋鹤更是勃然大怒叫我闭嘴:
“若不是看准了我是个读书人,你们怎会好心救我?”
“不就是想着日后挟恩图报——不然就凭你这低贱的出身,哪来的机会享受状元夫人的尊荣?!”
“你如今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因个破镯子差点害了蔓儿,如今不罚你,家规难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皇帝对着乞丐下旨:
“今日起,你就在这里好好静思己过,直到蔓儿确定平安无事。”
“如果敢自行踏出房门,此后你就再也别想进我宋家的门!”
话音落下,宋鹤似是笃定此言震慑住了我,转身离开,再也没看我一眼。
6
看着宋鹤的背影,我只觉得可笑。
他凭什么觉得,我被他如此对待,还会想再进他宋家的门?
难道我向晚在他心里,就是如此卑微不要自尊的吗?
我想起身,可腹部的钝痛越来越剧烈,疼得我眼前发昏、忍不住躬身蜷缩。
伺候我的侍女此时终于找来,见我狼狈的模样顿时惊叫出声:
“啊!娘、娘子,您怎么了?”
“您等等我,我这就出去叫府医——”
我此时已疼的浑身衣物被冷汗浸透,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见那小侍女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模模糊糊传来她断续的哭声:
“......怎么办,府医全都不在......”
我从混沌的剧烈疼痛中缓过神,嗓子却干哑说不出话。
府医当然不在,他们都围在陆蔓儿身边候着呢。
突然,腹部一阵尖锐的刺痛痉挛,随后一阵热流似决堤的河坝,自下身汹涌流出。
恍惚之中,我只觉心头一松,好似长出了一口气。
腹中这一胎,是真的保不住了。
见我身下一滩猩红血液缓缓蔓延,侍女被吓得魂惊胆颤,眼泪糊了满脸。
明明流了那么多的血,可我反而如释重负,积攒下来些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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