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号”的底舱,是地狱的胃袋。
薛啸天被扔进来的地方,是靠近船尾最肮脏的角落。
空气浓稠得几乎能攥出水,混杂着汗馊、呕吐物的酸腐、排泄物的恶臭、咸鱼烂掉后的甜腥,还有一种木头在长期潮湿下缓慢腐烂的霉味。
这味道无孔不入,钻进鼻孔,黏在喉咙里,让人作呕。
他蜷缩在一堆散发着浓重鱼腥和霉味的破渔网上,肩膀后的烙印像一块永不冷却的烙铁,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抽搐。
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麻布衣,冰冷的贴在皮肤上,和伤口的灼痛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只有几缕惨淡的微光,从头顶甲板几道宽窄不一的缝隙里漏下来,勉强照亮飞舞的灰尘和船舱中央模糊攒动的人影。
大部分人都沉默着,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蜷缩在有限的干燥角落里,或者干脆躺在冰冷潮湿的木板上。
偶尔有人发出压抑的呻吟,或者控制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在死寂的船舱里显得格外刺耳。
薛啸天旁边,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老头,正用一只完好的手,哆哆嗦嗦地去够一个缺口的陶碗。
碗里是半碗浑浊发绿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馊味。
那是“饭”。
老头的一条腿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脚踝肿得像个发面的馒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他每动一下,喉咙里就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
薛啸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是饿的,是纯粹的恶心和绝望。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那些甲板的缝隙。
外面是墨绿色的海水,翻滚着,撞击着船身,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咚…咚…”声,像巨大的心脏在缓慢跳动。
缝隙里偶尔能瞥见一角灰暗的天空,或者一片快速掠过的、同样灰暗的云。
自由。
那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却远在缝隙之外的天穹。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头顶甲板传来,伴随着粗暴的吆喝和锁链碰撞的哗啦声。
底舱入口的木板被猛地掀开,刺眼的、带着咸腥味的天光骤然涌入,像刀子一样扎进习惯了昏暗的眼睛。
几个人影被粗暴地推搡着滚了下来,摔在潮湿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和痛苦的闷哼。
“都他娘的给老子消停点!
再闹腾,扔海里喂鱼!”
一个粗嘎的嗓音吼道,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
是看守。
随即,木板“砰”地一声重新盖上,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臭味再次统治了一切。
新来的几个人挣扎着爬起来,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似乎摔伤了胳膊,抱着膀子低声啜泣。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则恶狠狠地咒骂着,声音嘶哑,充满了戾气。
“哭个鸟!
省点力气吧,小崽子!”
那汉子啐了一口,摸索着找了个地方坐下,正好挨着薛啸天。
他身上的汗味混合着一股劣质酒气,冲得薛啸天皱了皱眉。
“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汉子兀自咒骂着,“不就是偷了船副半壶劣酒?
就把老子跟你们这群瘟神关一起!
晦气!”
没人搭理他。
只有那个哭泣的年轻人,肩膀抽动得更厉害了。
薛啸天闭上眼,试图忽略肩膀的剧痛和周围的绝望。
他需要水。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吞咽砂纸。
他记得被扔进来时,看到船舱中央似乎有个木桶。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肩膀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臂撑住潮湿滑腻的船板,一点点挪动身体。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背上的鞭伤和肩头的烙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他像一条在泥泞里蠕动的虫子,缓慢而艰难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爬去。
船舱中央果然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
桶壁粘腻湿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和更浓的霉味。
桶口盖着一个同样污秽的木盖。
旁边散乱地扔着几个破碗。
薛啸天爬到桶边,用尽力气掀开沉重的木盖。
一股更加刺鼻的、混合着铁锈、霉烂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
桶里的水浑浊不堪,呈现一种可疑的黄褐色,水面上漂浮着几缕说不清是什么的絮状物。
这就是他们的水。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腾。
但干渴的喉咙像着了火。
薛啸天不再犹豫,抓起旁边一个还算完整的破碗,哆嗦着伸进桶里,舀了半碗浑浊的液体。
他没敢立刻喝。
碗凑到鼻子前,那股怪异的味道更浓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恶心。
他闭上眼,屏住呼吸,仰头灌了下去。
水是温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难以形容的怪味,滑过喉咙,留下一种涩涩的感觉。
并没有想象中的解渴,反而让胃里更加难受。
“省着点喝吧,小子。”
旁边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是那个断了腿的老头,不知何时也爬了过来,正用他那只好手,小心翼翼地舀着水,浑浊的眼睛瞥了薛啸天一眼。
“这水…喝了会拉肚子。
不喝…会渴死。
横竖都是死。”
老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喝了一小口,脸上的皱纹痛苦地扭曲了一下,随即又归于麻木。
薛啸天没说话,默默把碗放回地上。
他靠在冰冷的木桶壁上,感受着那浑浊液体在胃里翻搅。
肩膀的烙印依旧在灼烧,提醒着他的身份和处境。
时间在底舱失去了意义。
只有头顶甲板传来的脚步声、吆喝声、风帆鼓胀的声音、以及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声,提示着这地狱还在移动。
饥饿感开始像虫子一样啃噬他的胃。
从昨天到现在,他粒米未进。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木板再次被掀开。
这一次,下来的不是看守,而是两个同样面黄肌瘦、穿着破旧水手服的男人。
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馊臭的木桶。
“开饭了!
蛆虫们!”
其中一个水手懒洋洋地吆喝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厌烦和轻蔑。
他将木桶重重地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桶里是黏糊糊、颜色灰绿、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糊状物,里面隐约可见一些煮烂的、分不清是菜叶还是海藻的碎屑,甚至还有几粒可疑的、白色的、蠕动的小点。
人群骚动起来,麻木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是饥饿驱动的本能。
人们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向木桶,伸出脏污的手或者破碗去舀那令人作呕的食物。
推搡、咒骂、甚至低吼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薛啸天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他看着那桶东西,喉咙发紧。
但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恶心。
他抓起自己的破碗,挤进混乱的人群。
一只枯瘦的手抢先一步伸进桶里,捞起一大把糊状物,溅起的汤汁甩到了薛啸天的脸上,温热而腥臭。
他顾不上擦,也学着别人,用碗在桶里狠狠挖了一下。
黏糊糊、带着温热和令人作呕气味的食物装了小半碗。
他退到一边,背靠着冰冷的船板,看着碗里蠕动的白色小点,胃部一阵痉挛。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像吞咽毒药一样,用手指挖起那糊状物,塞进嘴里。
味道难以形容。
酸、馊、苦、咸,还有一种腐败的腥气。
糊状物在嘴里黏腻地滑动,那些小点在舌头上微微蠕动。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囫囵吞了下去。
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冰冷的、蠕动的烂泥。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
不是之前海浪拍打的那种规律震动,而是一次极其剧烈、毫无征兆的倾斜!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了船体一侧!
“砰!”
沉闷的巨响从船壳外传来,震得整个底舱都在摇晃。
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个装“饭”的木桶被猛地掀翻,黏糊糊的食物泼洒了一地。
正挤在桶边抢食的人群瞬间东倒西歪,惊叫声、咒骂声、摔倒的撞击声乱成一团。
薛啸天反应极快,在船身倾斜的瞬间就用没受伤的右臂死死抓住了旁边一根粗壮的、固定船肋的柱子。
巨大的惯性将他甩了出去,肩膀狠狠撞在柱子上,烙印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昏厥。
“怎么回事?!”
“触礁了?!”
“妈的!
船要沉了吗?!”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底舱蔓延。
人们惊恐地尖叫着,互相推搡着,试图抓住任何固定的东西。
那个断腿的老头被甩到角落,撞在船板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满脸横肉的汉子则破口大骂,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船体在剧烈震动后,开始向一侧严重倾斜。
冰冷的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咸腥,从底舱前方靠近船头的一个破口处,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
那水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比之前更深的、近乎墨汁般的幽绿!
“进水了!
底舱进水了!”
有人发出凄厉的尖叫。
“快堵住!
堵住口子!”
看守惊慌失措的吼声从头顶甲板传来,伴随着更加混乱的脚步声和尖锐的哨声。
冰冷的海水迅速蔓延,瞬间就淹没了脚踝,然后是膝盖。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肉,首透骨髓。
那墨绿色的海水带着一股浓烈的、难以言喻的腥气,比码头的鱼腥更原始、更蛮荒,仿佛来自深海的巨兽之口。
薛啸天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死死抱住柱子,努力稳住身体。
混乱中,他瞥见那个进水口。
不是被撞破的整齐裂口,更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带着锯齿状边缘的利物,硬生生撕裂开的!
边缘的木板扭曲翻卷,像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抓过!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比饥饿,比烙印,比这冰冷的海水更深的恐惧。
他想起了栈桥下那片墨绿色的阴影,想起了老水手关于“老蛟翻身”的醉话。
就在这时,船身再次遭到一次更猛烈的撞击!
“轰——!”
这一次的撞击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他们头顶!
整个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巨大的力量让船身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又狠狠落下!
薛啸天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抛起,又砸向冰冷的海水和坚硬的地板!
他死死抱住的柱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呛了一大口腥咸苦涩的海水,肺部火辣辣地疼。
“呃啊——!”
旁边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薛啸天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抹掉脸上的水。
借着从缝隙漏下的、更加微弱的天光,他看到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刚才还在咒骂,此刻正被一股从破口处倒卷回来的巨大水流裹挟着,像一片树叶般被狠狠拖向那个撕裂的破口!
汉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嘶鸣。
他的身体撞在翻卷的船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被汹涌灌入的墨绿色海水猛地拽了出去!
瞬间消失在那个黑暗的破口之外,只留下水面上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和几缕猩红。
“救……救命……”那个哭泣的年轻人泡在水里,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着,裤裆处迅速晕开一片深色。
恐慌彻底炸开了锅!
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齐腰深、还在不断上涨的冰冷海水里扑腾挣扎。
有人试图爬上船肋,有人想冲向底舱入口,互相推搡践踏,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看守的吼声和哨声更加尖锐急促,但被底舱的混乱和恐惧彻底淹没。
薛啸天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冰冷的恐惧和刺骨的海水让他浑身发抖,但一种更强烈的求生欲望在绝境中爆发出来。
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像条蛆虫一样淹死在这肮脏的底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混乱和昏暗的光线中快速搜寻。
头顶!
只有爬到高处,远离那个恐怖的破口!
他放弃柱子,咬着牙,忍着肩膀撕裂般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在冰冷刺骨、不断摇晃的海水里,朝着离他最近的一段向上倾斜的船肋爬去。
海水阻力巨大,每一次划动都耗尽力气。
冰冷的海水刺激着背上的鞭伤和肩头的烙印,痛楚如同附骨之疽。
混乱中,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力量大得惊人!
薛啸天猝不及防,被猛地向后拖拽!
他呛了一大口水,惊恐地回头。
是那个断腿的老头!
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溺水者的疯狂和绝望!
他仅剩的一只手像铁钳般死死箍住薛啸天的脚踝,另一只断腿在水里无助地蹬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声响,像是溺水前的最后挣扎,又像是要把薛啸天也拖入深渊的诅咒!
“放开!”
薛啸天嘶吼,另一只脚狠狠踹向老头抓着他的手!
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砰!”
一脚踹在老头的手腕上。
老头吃痛,手劲一松。
薛啸天趁机猛地挣脱,像条受惊的鱼,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根倾斜的船肋!
他抓住一根凸起的、湿滑的木头,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渗出,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手脚并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攀爬。
冰冷的墨绿色海水拍打在他的腿上、腰上。
每一次船体的剧烈摇晃,都让他像风中的枯叶,随时可能被甩下去。
终于,他爬到了船肋上一个相对稳固的凹槽处,勉强能稳住身体。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和恐惧让他的肺部如同刀割。
他低头看去,底舱己经变成了一个翻滚着绝望的墨绿色水池。
水面漂浮着杂物、破碗、甚至……一具脸朝下漂浮的尸体。
那个哭泣的年轻人不见了踪影。
断腿的老头在齐胸深的水里徒劳地扑腾着,浑浊的眼睛望向薛啸天的方向,里面只剩下死寂。
头顶传来更加密集的脚步声、斧头劈砍的声音、还有船员们变了调的、充满恐惧的嘶喊:“稳住舵!
妈的!
稳住!”
“是蛟!
墨蛟!
它在撞船!”
“放箭!
放弩!
射它眼睛!”
“没用的!
它太大了!
它在掀船!”
墨蛟!
薛啸天的心沉到了冰点。
那老水手的醉话,栈桥下的阴影,撕裂船板的巨力,墨绿色的海水……都是真的!
他们被深海里的凶物盯上了!
就在这时,船体遭受了第三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撞击!
“轰隆——!!!”
这一次的撞击仿佛来自船底正中央!
巨大的力量让整个船体像玩具般被抛离了水面!
薛啸天感觉自己瞬间失重,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离了船肋,像一块破布般朝着翻滚汹涌的墨绿色海水砸落下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吞噬!
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耳朵里灌满了水流沉闷的轰鸣和木头断裂的恐怖巨响!
他拼命挣扎,试图浮出水面。
但冰冷的海水像铅块一样沉重,肩膀的剧痛让他右臂几乎使不上力。
他胡乱地蹬踹着,肺部因为缺氧而火烧火燎。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他的脚似乎蹬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船板,也不是漂浮的杂物。
那东西……巨大、冰冷、覆盖着某种坚硬而滑腻的鳞片!
在他脚底触碰到的一刹那,那东西猛地一缩!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比海水更冰冷,比烙印更灼痛!
是它!
他猛地睁开眼,在幽暗浑浊、翻滚着气泡和碎木的海水里,他惊恐地看到,就在他下方不远处的深水里,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如同山峦般的暗影,正无声无息地滑过!
那暗影的轮廓隐约可见覆盖着巨大的、闪烁着幽暗墨绿光泽的鳞片,其边缘锋利如刀!
一个巨大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漩涡,在暗影移动的方向搅动着水流!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巨物搅动水流时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吸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薛啸天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上蹬踹!
他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探出水面!
“咳!
咳咳咳!”
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带着咸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
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
“黑潮号”巨大的船身己经严重倾斜,桅杆折断,船帆破烂不堪地垂挂着,像巨大的裹尸布。
船尾部分,靠近底舱破口的地方,海水正疯狂地倒灌进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墨绿色的海水在昏暗的天光下翻涌,如同沸腾的毒液。
甲板上,人影如同蝼蚁般奔逃、坠落。
惨叫声、木头断裂声、海水灌入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一块巨大的、断裂的船板,裹挟着破渔网,被海浪抛到了薛啸天附近。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了那块漂浮物的边缘!
冰冷的墨绿色海水拍打着他,每一次起伏都将他拖向深渊的边缘。
他像一块破布般挂在漂浮的碎木和渔网上,随着波涛沉浮。
就在他意识再次模糊之际,他的左手在冰冷的、被海水浸泡得发胀的破渔网里,胡乱地抓挠着。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物体!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它。
那是一根约莫三寸长的、锈迹斑斑的粗铁钉。
不知是哪个水手修补渔网时遗落,还是船体碎裂崩出来的。
钉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微弱却冷硬的光。
薛啸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根冰冷的铁钉死死攥在手心。
粗糙的铁锈刺破了他的掌心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地灼烧着他濒临熄灭的求生意志。
他趴在漂浮的碎木上,在冰冷刺骨、墨绿翻涌的海水里,随着波涛起伏。
耳边是风暴的咆哮、船只解体的哀鸣、还有……那来自深海、令人灵魂战栗的、非人的低沉嘶吼。
那嘶吼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来自极深的海底,带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戾。
他攥紧了那根铁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肩头的烙印在冰冷的海水里,依旧散发着灼热的幻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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