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喀斯特边城的雨季总带着铁锈味。
阮青禾趴在竹席上,后颈抵着母亲磨得发亮的银梳篦,听着雨水敲打吊脚楼的青瓦。
十三岁生日的月光从木格窗漏进来,照见墙上悬挂的坡芽歌书——那些用朱砂描红的符号像活过来的蜈蚣,在月光里扭动。
"青禾,记住。
"母亲的银针蘸着五步蛇血,在她脊椎骨上落下第一笔,"情咒传女不传男,每道血纹要饮够三个负心人的魂魄才能活命。
"蛇血渗进皮肤的瞬间,青禾听见楼下祠堂传来铜鼓震颤,那是族老们在焚烧第七任寨主的婚书。
银梳篦突然断裂。
母亲的瞳孔倒映着窗外的血月,青禾看见自己脊背上的坡芽符号正在渗出金红色光芒。
那些原本排列成《藤缠树》情诗的81个字符,此刻扭曲成狰狞的锁链,将她的肩胛骨锁成囚笼。
"你父亲的债,要由你来还。
"母亲将断梳插入神龛,竹节里藏着1987年的高考作文题《毁树容易种树难》。
青禾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的溶洞,石笋上挂着三十八具风干的女尸,每具背上都刻着不同年份的文科状元名单。
初三那年的旱季,青禾在蛇骨河畔遇见了校长儿子。
他穿着沾着粉笔灰的白衬衫,将她堵在废弃的八角楼教室:"听说你们壮族姑娘的初夜能换学区房?
"他的手指划过她后颈的坡芽符号,那些本应沉睡的字符突然灼痛起来。
当青禾在月光里醒来时,发现自己跪在讲台上。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致橡树》的篡改版:"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但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就用根须缠住你的脚踝。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带血的粉笔灰,而那个男孩从此消失在补习班的点名册里。
今夜,青禾站在"知识枢纽机构"的玻璃幕墙上,俯瞰着蛇骨河泛着荧光的水面。
她的脊背上,第108道坡芽符号正在缓慢浮现,那是上周上市酒会上突然自焚的董事合伙人的生辰八字。
电梯镜面映出她锁骨间新出现的第109道咒纹,形状像极了证监会发来的《行业新规》红头文件。
"阮总,这是明天的行程。
"助理递来烫金日程本,封皮上印着壮族巫医配方的股权协议。
青禾翻开第一页,看见用教培机构油印卷写的祭祀祷文:"伏惟尚飨,愿借魁星点斗,换取考生三魂七魄。
"电梯门开的瞬间,青禾听见粉笔断裂的脆响。
补习教室的方向传来集体尖叫,她摸向公文包里的银梳篦——那把曾刺下血咒的凶器,此刻正在震动,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召唤。
青禾的指尖触到梳齿间凝结的蛇血,突然闪过母亲临终前的呓语:"歌书第37页的《月照》,要在月食夜焚化才能解除..."话音未落,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她的办公室在第41层,落地窗外是正在建设的"科举塔"——这座造价27亿的圆柱形建筑,外墙刻满历年高考真题。
青禾记得奠基仪式那天,挖出的土层里埋着三百块锈迹斑斑的银梳篦,每把都刻着"教谕"二字。
手机突然震动,班主任发来段视频:凌晨三点的教室,黑板自动书写着《赤壁赋》,墨迹未干就开始渗血。
青禾按下播放键,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那分明是上周她在股东大会上的发言录音。
抽屉深处的油印卷突然自燃。
青禾看着火苗吞噬"课外补给令"红头文件,纸灰飘向窗外,在月光里聚成个发光的"囚"字——正是坡芽歌书第44号符号,对应《诗经》里的"七月流火"。
她的文言认知障碍症突然发作,视线里的"资本化蜕变"招股书扭曲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那些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在视网膜上重组为壮族哭嫁歌的歌词:"三月鹧鸪满山游,西月江水到处流..."青禾拉开保险柜,取出用蛇血浸泡的股权协议。
当她将指纹按在"蛹壳"禁制区时,突然看见1987年的自己站在蛇骨河边,背上的坡芽符号正在吸取溺水者的魂魄——那分明是父亲的脸。
电梯镜面突然映出母亲的倒影。
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手里攥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脊背上浮现出与青禾相同的108道咒纹。
当青禾转身时,镜像里的母亲突然开口:"去祖祠地下三层,那里藏着真正的《坡芽歌书》..."警报声突然响起。
青禾看见"科举塔"顶端射出一道绿光,扫过她的瞳孔。
监控屏幕里,所有补习教室的黑板同时浮现出相同字迹:"第9名失踪者,祭品己就位。
"她的锁骨间传来灼烧感,第109道咒纹正在吞噬昨夜董事会决议的油墨。
青禾将银梳篦插入电梯控制面板,金属齿与电路摩擦出蓝色火花。
楼层数字开始倒转,最终停在负13层。
门开的瞬间,潮湿的泥土味混着三七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看见地道墙壁上嵌着81具少女骸骨,每具头顶都悬着不同年份的高考状元桂冠。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条彩信:"恭喜阮总,您的诅咒实验室通过验收。
"配图里,13个培养舱正在抽取学生的海马体,营养液中漂浮着用《出师表》改编的招魂咒。
青禾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在这个实验室里,将初恋男友的脑容量转化成了学区房指标。
地道深处传来铜铃声。
青禾顺着声音走到尽头,看见石台上供着本焦黑的歌书,扉页上写着:"情咒的代价,是每获取一个学位,就要献祭一个灵魂。
"当她翻开第37页时,灰烬中突然升起个发光的二维码——那是证监会调查员的基因图谱。
青禾的文言认知障碍症再次发作,眼前的"资本网络"变成"织网":"遵大路兮,掺执子之祛兮..."她的指尖突然渗出血珠,在焦土上画下"焚咒"符号。
刹那间,地道剧烈震动,81具骸骨同时睁开眼睛,齐声诵念着《范进中举》的白话文版。
电梯突然恢复供电。
青禾走出负13层时,发现整栋大楼的时间停在03:17——正是她签署上市协议的时刻。
手机弹出新闻推送:"知识枢纽机构市值突破千亿,阮青禾成最年轻女总裁。
"配图里,她站在敲钟台上,手中握着的不是钟槌,而是那把断裂的银梳篦。
回到办公室,青禾打开保险柜,取出最后一支试管。
标签上写着"NW-0001,母本基因修复剂",液体里悬浮着粒闪烁的光点。
当她将试管贴近心脏时,听见母亲的声音从液体深处传来:"记住,青禾,你才是真正的钥匙..."窗外,蛇骨河突然掀起血浪。
青禾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分裂成三个——十三岁的、二十一岁的,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中年女性。
当血浪退去,水面浮现出"焚咒"的坡芽符号,而天际线处,"科举塔"正在渗出金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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