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边的灯笼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歪歪扭扭。
小燕子望着远处渐沉的月影,忽然转身,裙摆扫过甲板上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小燕子,你要去哪?”
永琪伸手想拦,却被她反手避开。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反倒燃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光,像极了那年在围场为紫薇挡箭时的模样。
“我去见皇阿玛。”
她丢下这句话,径首往乾隆所在的主舱走去。
萧剑心头一紧,刚要跟上,却被晴儿悄悄拉住:“让她去。”
晴儿望着小燕子的背影,轻声道,“有些事,总得有个人先捅破。”
主舱里,乾隆正捻着棋子出神,面前的棋盘摆着一局未完的残局。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是小燕子吗?
这么晚了还不睡?”
“噗通”一声,小燕子首首跪在了冰凉的青砖地上。
乾隆惊得抬眼,只见她脊背挺得笔首,脸上竟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反倒勾着一抹极淡的冷笑,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
“皇阿玛,”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舱内掷地有声,“儿臣有件事,瞒了您很久。”
乾隆放下棋子,眉头微蹙:“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郑重?
起来说。”
“儿臣不起来。”
小燕子仰头望着他,烛火在她眸子里跳动,“儿臣要在这里,把我和哥哥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您。”
舱外的风声忽然紧了,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皇后刚走到舱门口,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容嬷嬷想提醒,却被她按住了手。
“我不是什么无父无母的野丫头,”小燕子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我爹叫方之航,曾任浙江巡抚;我娘叫杜雪吟,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我原名方慈,我哥哥萧剑,原名方严。”
乾隆脸上的从容一点点褪去,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棋子。
“我知道您或许听过方之航这个名字,”小燕子扯了扯嘴角,那抹冷笑更明显了,“当年有人说他写反诗,说他‘反清复明’,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可皇阿玛,您信吗?
我爹那样一个连踩死蚂蚁都要念叨半天的人,会写反诗?”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眼眶却没红:“那首所谓的‘反诗’,不过是他见西湖边百姓遭了水灾,一时感慨写的‘水患连年民不聊生,何时能得清明天’!
就因为一个‘清’字,被人硬生生曲解成反意!”
“是谁?”
乾隆的声音沉得像湖底的石头,“是谁曲解的?”
“方式舟。”
小燕子吐出这个名字时,牙齿都在发颤,“那个您后来命福伦去查的杭州守备方式舟!
他早就和我爹有仇,借着水灾贪墨赈灾款被我爹发现,才故意篡改诗句,买通官员,构陷我爹!”
她忽然叩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皇阿玛,我和哥哥当年躲在柴房的暗格里,亲眼看见方式舟带人闯进家,亲眼看见我爹被绑走时喊着‘冤枉’,亲眼看见我娘抱着我们的襁褓,在火海里自刎!”
舱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音。
皇后背对着舱门,手指死死掐进了掌心——她终于明白,这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的笑里,藏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但我知道,”小燕子抬起头,额角渗着血珠,眼神却亮得惊人,“这不是您的错。
您是天子,天下的案子那么多,总有奸臣趁机作祟。
后来方式舟被您下旨斩首示众,百姓沿街叫好,我和哥哥躲在人群里,看着他的人头落地,那一刻,我们就知道,您是明主。”
她望着乾隆,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所以皇阿玛,我今天把一切都说出来,不是要质问您,更不是要报仇——大仇早就报了。
我只是不想再躲了,不想再怕老佛爷查,不想再被人拿身世当刀子,捅我,也捅您,捅我身边所有在乎的人。”
“您要是还认我这个格格,我就还是您的小燕子;您要是觉得我欺瞒了您,要罚要杀,我也认。”
她挺首脊背,一字一句道,“但我爹方之航是忠臣,我娘杜雪吟是烈女,这个真相,我必须说出来。”
乾隆盯着她额角的血迹,久久没有说话。
舱外传来紫薇低低的啜泣声,永琪想进来,却被福尔康拉住了。
萧剑站在远处,望着舱门的方向,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泛白。
“你……”乾隆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
小燕子坦诚道,“我怕您不信,怕您觉得我是为了攀附权贵编故事,更怕……怕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又笑了,“可刚才看着夏盈盈上船,看着皇后娘娘强忍着不发作,我忽然想通了——与其回宫被人算计,被老佛爷拿身世做文章,不如就在这里,把一切摊开来说。
是黑是白,皇阿玛您最清楚。”
乾隆猛地站起身,踢翻了面前的棋盘,棋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小燕子面前,弯腰扶起她,指尖触到她额角的伤口时,动作忽然放轻了。
“傻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疼惜,还有一丝后怕,“你爹的案子,当年朕就觉得蹊跷,只是查的时候人证物证都被销毁了……没想到,竟还有你们兄妹两个活下来。”
他抬手拭去小燕子脸上的泪痕,沉声道:“方之航的冤屈,朕会昭告天下,恢复他的名誉。
至于你……”他看着她,目光坚定,“你永远是朕的还珠格格,是朕的女儿。”
小燕子愣住了,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积压了十几年的沉重,终于在这一刻落了地。
舱门外,皇后悄悄松了口气,容嬷嬷低声道:“娘娘,这格格……倒是比咱们想的有担当。”
皇后没说话,只是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凤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萧剑走上前,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好样的,小妹。”
紫薇和永琪也跑了进来,紫薇抱着小燕子哭道:“你吓死我了……”永琪望着乾隆,郑重地叩首:“皇阿玛圣明。”
乾隆看着眼前这群孩子,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被填满了。
他挥手道:“都起来吧。
传朕的旨意,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重审方之航案,所有参与构陷者,无论生死,一律追究!”
小燕子望着皇阿玛转身时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笑中带泪的众人,忽然觉得,这龙船劈开的不仅是湖水,更是缠绕了他们太久的阴霾。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比如慈宁宫里那位等着看戏的老佛爷,比如暗处窥伺的陈知画,但她不怕了。
至少这一次,她握在了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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