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味顺着门缝钻进来时，王胖子正用指甲抠着医院走廊的墙皮。
墙皮底下是斑驳的绿漆，和他怀里存折封皮一个颜色——那是他今早趁护士换吊瓶时，从母亲床头柜最底层摸出来的。
存折边角沾着药渍，摸起来像块化不开的糖。
"胖子。
"陆野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混着股酸辣粉的油香。
王胖子手一抖，存折差点掉地上。
他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垃圾桶，铝制饭盒滚出来，里面是半凉的小米粥——他母亲今早只喝了两口，说"甜得发苦"。
陆野弯腰捡起存折，指腹蹭过封皮上的褶皱："工行的，定期三年。
"他抬头笑，缺角虎牙在日光灯下闪了闪，"你妈存的？
"王胖子喉结动了动，盯着陆野西装袖口的酱油渍——和他今早给母亲喂粥时溅在病号服上的，一个颜色。
"我妈..."王胖子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那是他母亲亲手缝的补丁，"她上个月查出来..."他突然闭了嘴，盯着走廊尽头的电子屏："肿瘤科 3床 王秀兰 输液中"。
陆野把存折塞进自己内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他摸出包红塔山，塑封破的地方露出锡纸——和王胖子母亲病历上的封皮一个颜色。
"我知道。
"他抖出根烟叼在嘴上，火柴在墙上擦了三次才燃，"上周三下午三点，你在门诊大厅哭，我蹲你旁边抽了半包烟。
"他吐了个烟圈，圈儿飘向护士站的时钟，"你说"我妈这辈子没出过县城，连海都没见过"，你说"等她病好了，我带她坐邮轮"。
"王胖子的眼眶突然热了。
他想起那天自己蹲在大理石地上，手里攥着诊断书，字儿被眼泪泡得模糊——"肺腺癌晚期，建议保守治疗"。
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蹲下来，递给他半卷卫生纸，说"哭够了跟我走，我带你赚邮轮钱"。
"宏科生活APP，用户量过十万，广告分成够买十台服务器。
"陆野把烟按在灭火器箱上，火星溅在王胖子鞋尖——那是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帮沾着医院的蓝胶。
"过百万..."他突然凑近，呼吸里带着没吃完的酸辣粉的酸，"能在三亚租带落地窗的酒店，你妈躺床上就能看海。
"王胖子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体温计——那是母亲今早量体温时掉的，还带着她的体温。
"可..."他声音发颤，像台卡带的老收音机，"我妈说，这钱是给我娶媳妇的。
""娶媳妇？
"陆野突然笑了，缺角虎牙闪了闪，"你上个月在大学城卖袜子，被城管追得爬树，裤裆撕了条缝——哪个姑娘愿意嫁你？
"他拍了拍王胖子的肩，力道重得像块砖，"但你要是跟我干，三个月后..."他指了指护士站的公示栏，"你妈能住VIP病房，用进口药，床头摆着从三亚寄来的贝壳。
"王胖子的视线落在陆野胸前的工牌上——"宏科科技 市场部 陆野"。
工牌边缘卷着，是被他揉过的痕迹。
"陈默说..."他摸出手机，屏幕亮着陈默凌晨三点发的消息："配送算法有循环错误，用户点单会卡在第7步"，"服务器押金要15000，我凑了3000"。
"陈默？
"陆野嗤了一声，从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传单——"宏科生活APP，首单立减五元！
"边角沾着王胖子的眼泪，"那书呆子只懂代码，懂个屁的市场？
"他把传单拍在王胖子胸口，"你知道我上周在大学城卖袜子，三天忽悠了两百学生？
这APP比袜子好卖十倍！
"走廊尽头传来护士的喊叫声："3床家属！
来换药！
"王胖子猛地站起来，撞得塑料椅倒在地上。
他转身时，陆野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那只手背上有道新划的口子，血珠渗出来，沾在王胖子腕上，温热的，像滴融化的蜡。
"你妈床头的金盏花，叶子黄了两片。
"陆野的声音突然轻了，像怕惊醒谁。
他指了指王胖子口袋里的体温计，"再拖半个月，叶子该掉了。
"王胖子的喉咙发紧，想起母亲今早摸他脸时的手——瘦得只剩骨头，却还在说"胖子，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存折密码..."王胖子的声音轻得像句梦话，混着走廊里飘来的中药味，"是我生日，920715。
"陆野的眼睛亮了，像暴雨后突然裂开的云层。
他从内袋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封皮是医院的处方单（王胖子母亲的，诊断日期是三个月前），翻到画满歪扭字迹的一页："王胖子出资32000，占股两成"。
他用烟蒂在"两成"上戳了个洞，烟灰落上去，像给"两成"盖了个黑戳。
"等赚了钱，"陆野把笔记本塞进王胖子手里，"我让陈默写个程序，每天给你妈手机发三亚的海浪声。
"王胖子接过笔记本时，一张照片从里面滑出来——是陆野和个中年女人的合影，女人怀里抱着束金盏花。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阿野和妈妈，2008.5.12"。
王胖子想起陆野上次说"我娘走的那晚，我用打火机给她照路"，突然觉得手里的笔记本沉得像块砖。
"走。
"陆野拽着王胖子往楼梯口走，"陈默在仓库等我们——他说要给你看APP的新功能。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王胖子摸着口袋里的存折，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住脚步："陆野，要是赔了..."他的声音被回声撞得支离破碎。
陆野转身笑，缺角虎牙在灯光里闪了闪。
他指了指自己后颈的淡粉色伤疤——那是撞陈默窗户时蹭的，"我这疤，是十岁替邻居小孩挡砖头留的。
"他拍了拍王胖子的肩，"你这两成股，是我替你挡的砖头。
"下楼时，王胖子的手机震了震。
他打开微信，陈默的消息跳出来："刚检查代码，发现配送算法在极端情况下会崩溃。
"他想了想，回复："陆野说能解决。
"陈默的回复秒到："他懂个屁代码？
"后面跟着个愤怒的表情包。
王胖子盯着屏幕笑了，把手机揣回口袋。
楼梯转角的窗户透进光来，照在他脸上——那是他母亲最爱的金盏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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