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沉压在陈暮的胸口。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在拉扯断裂的琴弦,发出嘶哑的悲鸣。
五年卖身契的猩红数字在光屏上跳动,如同催命符;而那张流转着暗金纹路的黑色卡片,则散发着甜蜜而致命的芬芳。
黑衣男人耐心地等待着,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仿佛在欣赏困兽最后的挣扎。
苏离依旧垂手侍立,如同最完美的背景板,但陈暮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在她身上。
他看到了!
就在刚才,当黑衣男人说出“落脚点”和“传话”时,苏离那握着电子笔的、被深灰制服包裹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陈暮后颈那持续的刺痒感骤然爆发!
不再是轻微的搔刮,而是像有什么滚烫的、无形的液体猛地注入了他颈椎深处的骨髓!
一股难以言喻的、并非源自身体的暖流瞬间扩散开来,蛮横地冲散了肺腑间那刀割般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的咳嗽奇迹般地平息了。
这突如其来的舒适感如此强烈,如此诡异,让陈暮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后颈,却硬生生忍住了。
“看来,你感受到了?”
黑衣男人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更深,目光锐利如钩,仿佛穿透了陈暮的皮囊,首抵他后颈那异变的源头。
“生命的馈赠,总是如此…令人惊喜,不是吗?
可惜啊,”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陈暮佝偻的胸膛,“容器不修,再多的琼浆也会漏尽。
那破肺,终究是你的死穴。”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陈暮刚刚因舒适感而升起的短暂迷茫。
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不仅知道他的病,似乎还知道他后颈这诡异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生命的馈赠”?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为什么偏偏是他?!
的确,在这个世界,剩余寿命为零就会死亡,但死亡可不需要寿命归零,一次意外就足够了,车祸?
谋杀?
急性病突发?
一切都有可能。
讲得好理解一点,时鉴师看到的是每个人的理想寿命,而不是每个人的真实寿命。
“选吧,陈暮。”
黑衣男人失去了耐心,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是签了这五年,然后祈祷你能活到还清债务那天?
还是签了我的卡,给自己一个…修补‘容器’的机会?”
他刻意强调了“修补”二字,暗示着那张黑卡带来的“一年特效药”并非终点,而是一个诱饵的开始。
修补容器…活下去的希望!
这诱惑压倒了恐惧。
陈暮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决绝。
他受够了在死亡边缘挣扎,受够了这具残破躯体的拖累!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先拿到药,先活下去!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碰光屏,而是抓向了那张黑色卡片!
“我签!”
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
黑衣男人满意地笑了,笑容冰冷如毒蛇的鳞片。
他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微型指纹/虹膜扫描器:“很好,明智的选择。
契约很简单:接受卡内时间信用,并承诺在收到指令后的48小时内,无条件执行一次‘指定行为’——放心,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违约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陈暮的手指按上冰冷的扫描器,虹膜被刺目的红光扫过。
契约瞬间生成,一股无形的束缚感缠绕上心头。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黑色卡片亮起微光,内部似乎有细小的光点在流动——那是时间信用点激活的标志。
整个过程,苏离都沉默地站在一旁。
她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所有的感知都高度集中在陈暮身上。
就在陈暮后颈异变爆发、暖流涌现的瞬间,她体内的“时鉴”能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扰动!
她“看”向陈暮的视角,不再是清晰的、稳定的生命之丝长度(那是她习以为常的景象)。
此刻的陈暮,在她感知中变得极其模糊且…不稳定!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扭曲光线的雾气笼罩着他,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难以捕捉的金色光点在他体内,尤其是后颈处,疯狂地涌入、逸散、再涌入。
他的“剩余时间”读数在她脑中疯狂闪烁,时而跳到十几年,时而又暴跌回几个月,最终定格在一个模糊的、她无法完全确认的区间——远超过一个濒死肺病患者应有的极限!
这种“异常波动”极其微弱,稍纵即逝,如果不是她全神贯注且本身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这完全违背了时鉴师所认知的生命流逝规律!
他是谁?
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苏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职业素养让她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脸上依旧维持着近乎冷漠的平静。
只是,她握着电子笔的手心,己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个叫陈暮的年轻人,绝对不简单。
而那个黑衣男人…他知道的比她想象的更多!
他们找上陈暮,绝非偶然。
“合作愉快,陈暮先生。”
黑衣男人收起扫描器,优雅起身,“药,你可以随时去‘圣心’连锁药房,用这张卡的最高权限提取。
至于你的‘小忙’…”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时机到了,自然会通知你。
好好养你的肺,你的‘时间’…现在很宝贵。”
他刻意加重了“时间”二字,目光再次扫过陈暮的后颈,随即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评估室,留下满室的压抑和谜团。
门无声关上。
评估室里只剩下陈暮和苏离。
陈暮紧紧攥着那张温热的黑卡,仿佛攥着救命稻草,又像攥着一条毒蛇。
肺部的剧痛在刚才那股暖流之后确实减轻了许多,呼吸顺畅了不少,但黑衣男人最后的话像冰水浇头。
他的时间宝贵?
是指他这条命现在对他们有用了?
他后颈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不安几乎将他淹没。
他抬起头,正好撞上苏离还没来得及完全掩饰、带着深深探究与一丝…忧虑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时鉴师的疏离,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
“苏…苏鉴师?”
陈暮喉咙发干,“刚才…您…您看到了什么?”
他问得有些语无伦次,既是问自己的寿命,也是问那个黑衣男人的底细,更是问自己身体里这该死的异常!
苏离迅速垂下了眼帘,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声音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陈先生,交易己完成。
关于客户的剩余寿命及评估细节,属于协会最高机密,恕我无法透露。”
她操作着光屏,似乎在记录什么,指尖在某个隐藏的界面上快速划过,悄然留下了一个只有她自己能识别的、代表“异常观察对象”的标记。
“请保管好你的卡片,按时用药。
祝你…早日康复。”
最后西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不像公式化的祝福。
说完,她不再看陈暮,按下了桌上的呼叫按钮:“下一位。”
冰冷的逐客令。
陈暮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他捏着那张滚烫的黑卡,拖着依旧疲惫但诡异轻松了一些的身体,踉跄地离开了这间决定命运的评估室。
后颈的刺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未知的灼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烙下了印记。
黑衣男子离开后,走进无人的街角,虚伪的微笑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表情是愤怒不甘,还夹带着一丝羡慕与嫉妒。
他肆意踢踹着垃圾桶发泄,心中满是愤恨:“为什么?
辛辛苦苦追求的‘永生’,这小子就能轻易得到?
这些年的经营又算什么?”
垃圾桶被踢翻在地,腐臭扑鼻而来,把黑衣男子熏得退了几步,逐渐冷静了下来。
“既然这世界‘偏爱’你,就让我好好吸你的血吧,慢慢来,我们都不缺时间。”
陈暮走出第七分局的大门,贫民窟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身处更深的迷雾。
药有了,喘息的机会有了。
但代价呢?
那个随时可能落下的“小忙”,自己这具被“馈赠”却又被疾病诅咒的身体,还有那个时鉴师苏离最后那抹忧虑的眼神…“命的价值不止是时间…”黑衣男人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陈暮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他拿到了时间,但似乎,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命”,卖给了魔鬼。
而这场与命运的抗争,才刚刚踏入一个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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