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幽深,雪片狂舞如乱絮。
阿元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肺部像破风箱般嘶鸣。
身后的叫骂声似乎被风雪阻隔,小了些许,但他不敢停步。
就在他快要冲出巷口时,旁边一条更窄的岔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阿元猛地刹住脚步,惊恐地缩进一堆破箩筐的阴影里。
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捂住嘴,大气不敢出,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岔道深处,影影绰绰。
一盏挂在后门檐下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灯笼,发出微弱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灯笼上,模糊映出几个大字:永泰当铺。
光晕下,一个穿着深色棉袍、戴着厚毡帽的高大身影,像一座铁塔般矗立着。
他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微微下撇的嘴角。
风雪中,那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的脚下,蜷缩着一个枯瘦老者。
老者一只手死死抓住高大男人的裤脚,另一只手伸向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更让阿元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高大男人手里握着的,不是伙计的鸡毛掸子。
是一把刀!
一把一尺余长的短刀,刀身在昏暗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雪亮、刺目的寒芒!
那光芒像毒蛇的信子,瞬间刺穿了阿元的瞳孔!
“老东西...东西...交出来...”高大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老者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
“找死!”
男人眼中凶光一闪,手腕猛地一沉!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风雪的呜咽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老者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抓住裤脚的手无力地松开,软倒在地。
一个黄澄澄的东西,从他无力垂落的手中滚出,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是一块黄铜怀表。
怀表的表盖似乎被撞击弹开,在死寂中发出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叮咚...叮咚...”声!
如同地狱的丧钟,敲在阿元紧绷的神经上!
阿元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向后一缩,脚下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瓦砾!
“咔嚓!”
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雪夜里,如同惊雷!
高大男人猛地转头,帽檐阴影下,两道毒蛇般噬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箩筐后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
“谁?!”
阿元的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恐惧冲垮了所有的堤坝,他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没命地朝着巷口主街的光亮处狂奔!
“小崽子!”
男人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拔腿追来!
沉重的皮靴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催命的声响,远比药铺伙计的追赶更加恐怖!
阿元用尽吃奶的力气狂奔,巷口的光亮就在眼前!
肺像要炸开,风雪糊满了眼睛。
冲出巷口的刹那,刺骨的寒风和刺目的光亮让他一阵眩晕。
前路被堵死!
一辆车!
黑色的轿车,像一头蛰伏在风雪中的钢铁巨兽,正停在巷口!
发动机发出低沉的、令人心头发怵的嗡鸣。
两道冰冷锐利的车灯光柱,如同巨兽睁开的两只眼睛,穿透风雪交织的黑暗幕布,首首地照在阿元身上!
前路被这钢铁巨物堵死,身后那催命的脚步声和刀光却越来越近,像一张不断收紧的、冰冷的死亡之网。
绝望像冰水浇头。
阿元想也没想,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辆冰冷沉默的轿车扑去!
他扑到车后门边,小手在光滑冰冷的车门上胡乱摸索,指甲刮过金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摸到一个凹陷的把手,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拉!
车门竟然没锁!
开了一道缝!
巨大的惊喜和求生欲让阿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缩身挤了进去!
车内温暖、干燥,还弥漫着一股皮革、烟草和某种名贵香料混合的奇异味道,瞬间包裹了他冻僵的身体。
他反手用力将沉重的车门“嘭”地带上,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追命的嘶喊。
安全了?
暂时......他瘫倒皮座椅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进去,又被肺里残存的热气暖化,变成一团团白雾。
冷汗浸透了破棉袄里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背上。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睛!
一个穿着深色貂裘大衣、面容冷峻如同刀刻斧凿的男人,正坐在他对面。
那男人周身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连车内温暖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他显然被这突然闯入、满身污泥雪水的小东西惊动了,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错愕。
阿元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激灵,如同被猛兽盯住的小鹿。
就在这时,车窗外,那个高大持刀的身影越来越近。
风雪中,那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刀锋,在车窗上投下恐怖的阴影!
“爹——!”
极致的恐惧再次冲垮了阿元!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所有的求生本能都汇聚成一个最简单原始的呼唤。
他手脚并用地弹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顾一切地扑向皮座椅上那个穿着貂裘大衣、散发着强大气息的男人!
他带着一身寒气、污泥和惊惶,一头狠狠撞进那个男人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那柔软的皮毛,像抓住唯一救命的浮木。
小脑袋深深埋进那带着体温和陌生香气的绒毛里,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破碎的呜咽和不成调的哭喊冲口而出:“爹......爹!
怕......有刀!
凶伯伯......有刀!
追我......呜呜......爹!
救我!”
滚烫的眼泪瞬间濡湿了华贵的貂绒。
被他撞入怀中的男人——顾沉舟,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僵!
车内弥漫着一股近乎凝固的死寂。
只有阿元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温暖而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惊惶。
一股混杂着垃圾堆霉味、血腥味和孩童汗味的复杂气息冲入他的鼻腔。
顾沉舟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垂眸,看着怀里这团瑟瑟发抖、脏污不堪的小东西,薄唇紧抿,正要抬手——“小......小少爷......”一个颤抖的、带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苍老声音,从前排副驾驶位置响起,充满了哭腔。
顾沉舟的动作顿住,看向副驾。
老管家福伯,此刻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顾沉舟怀里的小孩,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福伯对顾沉舟投来的询问目光置若罔闻。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张稚嫩却无比熟悉的脸庞。
他用粗糙的、剧烈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温柔和难以置信的试探,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阿元额前被冷汗、泪水和污泥黏成一绺绺的乱发。
动作缓慢,指尖带着老人特有的微凉和不易察觉的抖动。
几缕湿漉漉的黑发被拨开,露出阿元冻得发红、因为惊恐而皱成一团、布满泪痕的小脸。
福伯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滚烫浑浊的泪水。
“大帅,这孩子,跟您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要是小少爷还在,估计也这么大了……”福伯的话,让顾沉舟身体一僵,他死死地盯着小孩的脸,陷入了沉思。
窗外持刀的人己经追至车旁。
福伯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地说:“大帅,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看到顾沉舟点头,福伯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司机说道:“快!
开车!
回府!”
福伯的目光重新回到阿元脸上,那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将小小的孩子融化。
他不再顾忌顾沉舟的威压,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不怕了......孩子......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车子猛地启动,引擎低吼着,冲破了风雪的帷幕。
阿元被这突然的加速晃得晕眩,小脸依旧埋在顾沉舟带着陌生气息的温暖怀抱里,小小的身体还在本能地抽噎颤抖。
他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爹”身体僵硬如铁,但那怀抱终究是温暖的,隔绝了车外的风雪和刀光。
顾沉舟低头,怀中小孩的身体滚烫而颤抖,脏污的小脸上泪痕交错。
福伯那失态的狂喜和笃定,如同重锤敲在他心头。
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惊疑、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滔天巨浪。
他沉默着,没有推开怀中的小东西,那只原本要推开的手,最终只是略显僵硬地、轻轻地搭在了阿元瘦小的脊背上。
阿元偷偷抬起一点眼皮,透过臂弯的缝隙,望向后车窗。
风雪迅速吞噬了狭窄的巷口,那个持刀的高大身影早己被甩得不见踪影,连同那令人胆寒的刀光,都消失在了茫茫雪幕之后。
只有福伯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车内低低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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