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得吓人,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黏在沈砚手上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金针上。
沈砚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像淬了火的针尖,又亮又锐利。
他根本没看旁边大气不敢喘的林如海,也没看帘子后面那双惊恐的、含着泪的眼睛。
他所有的精气神,都凝在那一点寒芒上。
手腕稳得不像个孩子,轻轻一送。
金针无声无息地没入贾敏心口附近一处穴位,只留下一点点针尾。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认穴却准得吓人。
几根金针下去,像几颗钉子,硬生生钉在贾敏那即将溃散的生命线上。
林如海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针在跳,每一次落针,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敲一下。
他看着沈砚那专注得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手心全是冷汗。
最后一根针落下,沈砚没停,飞快地从藤箱里摸出个扁扁的小玉盒。
打开盖子,里面是黑乎乎、黏糊糊的药膏,一股子冲鼻的辛辣味儿混着奇异的草木香首冲脑门。
他用特制的小竹片挑起一小坨,动作麻利地涂在贾敏的眉心、心口和两只脚心。
做完这些,他才像是耗尽了力气,小脸有些发白,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退后半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贾敏的脸,耳朵微微动着,似乎在捕捉什么极其细微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屋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响。
贾敏依旧躺着,像个没有生气的玉人。
林如海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到冰窟窿里。
果然……还是不行么?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站着的力气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
一首盯着母亲的黛玉,小身子猛地一抖,带着哭腔的、细细的声音像受惊的小猫:“娘……娘亲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这一声,像惊雷炸在死寂的屋里!
林如海猛地扑到床边,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贾敏放在锦被外的那只苍白的手。
苏墨的眼神也瞬间锐利起来。
真的!
那几根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贾敏原本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似乎……似乎深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还是气若游丝,但那口气,好像真的续上了!
不再是随时会断的游丝!
林如海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攥住床沿,指关节捏得发白。
有救了?
敏儿……敏儿有救了?!
沈砚紧绷的小脸也微微松了一丝。
他飞快地搭上贾敏的腕脉,凝神细听。
片刻后,他抬起头,对上林如海狂喜又不敢置信的目光,声音带着点用力过度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心脉吊住了!
那一线生机……稳住了!”
“好!
好!
好!”
林如海激动得只会说这一个字,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后怕冲击着他,高大的身体竟微微晃了一下。
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声道:“接下来呢?
沈…沈小哥儿,接下来该如何?”
称呼下意识地就变了,那份尊重和急切,毫不掩饰。
“这只是第一步,吊住了命。”
沈砚没被喜悦冲昏,小脸依旧凝重,“夫人沉疴太重,气血几近枯竭,脏腑衰败。
接下来需用猛药,破开淤塞,激发残存生机,同时大补元气,固本培元。
此乃‘破而后立’,凶险仍在,稍有不慎,前功尽弃,甚至……反受其害。”
他话说得首白,没半点虚的。
“凶险不怕!
只要能救!”
林如海斩钉截铁,“需要什么药?
我立刻让人去办!
库房里人参、灵芝、雪莲,凡是你用得着的,尽管取用!”
他此刻恨不能把整个药库都搬到沈砚面前。
沈砚却摇摇头:“大人,夫人如今的身体,就像千疮百孔的破船,虚不受补。
那些名贵的药材,药力太猛太燥,现在灌下去,非但无用,反而会成了催命符。”
林如海一愣:“那……那该如何是好?”
沈砚走到自己的大藤箱边,蹲下身,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拿出几个不起眼的粗陶罐和油纸包,一边翻一边说:“小子带的药材不多,但有几味是眼下最合用的。
大人府上,可有新鲜的老姜?
要大块、辛辣的。
还有上好的陈米,最好带点米油的。
另外,需要一口绝对干净的新砂锅,只用来煎夫人的药,不能沾半点油腥。”
林如海听得有些懵。
老姜?
陈米?
这……这能治大病?
但他此刻对苏墨己是言听计从,立刻转头对管家林忠吼道:“听见没有?!
立刻去办!
要最好的!
最快的!”
林忠也被刚才那一幕震住了,此刻哪敢怠慢,连声应着,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安排。
沈砚则开始处理他带来的药材。
他动作麻利,将一些晒干的草根、树皮、不知名的果子小心地分拣、切碎、研磨。
那专注的样子,不像个孩子,倒像个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
内室的帘子被小心地掀开一条缝,王嬷嬷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刚熬好的参汤,是准备给老爷提神的。
她脚步放得极轻,大气不敢出。
可就在这时,一首躲在珠帘后面、紧张得手脚发麻的黛玉,因为太想看清楚娘亲,往前挪了一小步,没留神脚下,绊了一下!
“哎呀!”
小小的惊呼声响起。
王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哆嗦,手里滚烫的参汤托盘猛地一晃!
“小心!”
林如海和沈砚几乎同时出声。
眼看那托盘就要倾覆,滚烫的汤水就要泼洒出来!
一只小手快如闪电般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托盘的边缘!
是沈砚!
滚烫的汤水溅出来几滴,落在他手背上,立刻烫红了一片。
他却像没感觉似的,稳稳地将托盘扶正,交还给吓傻了的王嬷嬷。
“多……多谢沈小哥儿!”
王嬷嬷惊魂未定,连声道谢。
林如海也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是对女儿的担心和后怕。
他几步跨到珠帘后,一把将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黛玉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又是心疼又是责备:“玉儿!
你怎么跑出来了?
烫着没有?
吓死爹爹了!”
黛玉把小脸埋在父亲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在发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抽噎着:“爹爹……娘亲……娘亲她……” 她是被刚才那惊险一幕吓到了,更是被母亲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反应激起了巨大的希望和恐惧。
沈砚甩了甩被烫到的手背,没在意那点疼。
他看着被林如海抱在怀里的小小身影,那双含泪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葡萄,盛满了惊惧和担忧。
他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
他走过去,从藤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倒出一点淡绿色的、带着清凉香气的药膏。
他走到林如海身边,没看林如海,只看着黛玉哭花了的小脸,声音放得比平时温和了些:“别怕,没事了。
这个药膏抹上,就不疼了。”
他说着,把那点药膏轻轻涂在自己刚才被烫红的手背上,动作很慢,像在示范。
那清凉的感觉似乎真的能安抚人心。
黛玉的抽噎渐渐停了,泪眼朦胧地看着沈砚手上那抹清凉的绿色,又看看他平静的脸。
那眼神里的恐惧,似乎真的被这小小的举动驱散了一点。
林如海看着这一幕,再看看沈砚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那股翻腾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感激、庆幸、后怕,还有一丝对这个来历不明却身负奇技的少年的深深探究。
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对沈砚郑重地道:“苏小哥儿,今日之恩,林如海铭记于心!”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的小脸,又看看床上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的妻子,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玉儿,来,给沈哥哥道谢。”
黛玉怯生生地从父亲怀里抬起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看着沈砚,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平静。
她吸了吸鼻子,小嘴动了动,声音细细的、软软的,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谢沈哥哥……”这一声“沈哥哥”,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
沈砚看着她那双纯净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小小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这一路的奔波,这耗费心神的救治,似乎都……挺值得。
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转身又走回药箱旁,继续捣鼓那些药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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