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月15日,克利夫兰的寒风像钝刀子割肉。
圣约翰大教堂的彩绘玻璃滤下稀薄的灰光,空气里浮动着旧木头、百合花和湿羊毛大衣混杂的沉闷气味。
林峰——或者说,这副躯壳如今承载的“李维·陈”——僵首地坐在第一排硬木长椅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陌生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在胸腔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牧师低沉的悼词嗡嗡作响,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穿越。
这个只在网络小说里见过的词,此刻是钉入他骨髓的现实。
三天前,他还是熬夜分析纳斯达克走势的投行经理;三天后,他成了刚刚咽气的克利夫兰骑士队小股东老陈的远房侄子,一个父母双亡、在家族谱系边缘挣扎的华裔青年。
记忆碎片汹涌而来:老陈那张严肃刻板的脸,骑士队年年亏损的财务报表,速贷中心球馆天花板的霉斑……还有自己账户里那点可怜的、即将被债务吞噬的遗产。
葬礼冗长得令人窒息。
黑压压的人群里偶尔投来几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更多的是漠然。
一个穿着皱巴巴黑西装的矮胖男人挪到他身边,汗味混着廉价须后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节哀,李先生。”
男人递来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棺材里的人,“陈先生生前委托保管的……骑士队股权文件和一些法律文书。”
他眼神闪烁,“另外,球队账目……”他飞快地报出一个数字,“债务累积,大概……两亿七千万美元。”
那串天文数字像冰锥扎进李维耳中。
李维没说话,只是接过袋子。
纸袋沉甸甸的,是纸张的重量,更是压垮一个世界的重量。
他指尖划过纸袋粗糙的边缘,冰冷的触感无比真实。
仪式终于结束。
人群像退潮般涌出教堂。
李维裹紧单薄的大衣,一头扎进克利夫兰标志性的、裹着铁锈和煤灰味的凛冽风雪里。
目的地明确:速贷中心球馆。
出租车在空旷的街道上滑行。
司机是个谢顶的白人老头,从后视镜里瞟了他几眼。
“去看骑士队?”
司机咧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省省吧伙计,那地方只生产失望。
里基·戴维斯那小子倒是能跳,可除了扣篮还会啥?
哦,还会把球往自家篮筐扔,就为了刷个三双!”
他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仿佛骑士队的堕落是这座衰败工业城市最不痛不痒的笑话。
李维沉默地望着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下,速贷中心的轮廓在风雪中显露出来。
它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外墙上巨大的骑士队队标色彩斑驳,入口处的玻璃门蒙着厚厚的灰尘。
一辆锈迹斑斑的运货卡车堵在卸货区,司机正对着手机大声咒骂。
停车场空了大半,只有几辆老旧的福特皮卡孤零零地停着,积雪几乎盖住了轮胎。
他从那个不起眼的、标着“管理层通道”的小门走进去。
通道狭窄,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地毯的混合气味。
墙壁上贴着几张褪色的球星海报,人物模糊得看不清脸。
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聚在值班室门口抽烟,烟雾缭绕。
看见他,一个叼着烟卷的络腮胡壮汉眯起眼,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圈。
“找谁?”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李维·陈。”
他报出名字,声音平静。
保安愣了一下,烟卷差点掉下来。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保安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低声提醒:“新老板……报纸上登了照片,就是他。”
络腮胡保安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手忙脚乱地掐灭烟头:“陈先生!
抱歉抱歉,这鬼天气……您请进,请进!”
他殷勤地拉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更浓烈的汗味、皮革味和隐约的尿骚味混杂的热浪扑面而来。
门后是骑士队的球员更衣室。
空间比想象中更狭小、更破败。
绿色的塑胶地板布满划痕,有些地方甚至翘起了边角。
一排排深棕色的木质衣柜油漆剥落,柜门歪斜。
空气中残留着浓烈的止疼喷雾剂和廉价香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几个高大的身影散落在更衣室各处,没人换衣服,也没人准备训练。
一个梳着夸张玉米垄发辫、戴着粗大金链子的黑人球员(李维的记忆碎片拼出名字:里基·戴维斯)正斜倚在自己的衣柜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篮球,眼神轻佻地上下打量着门口的李维。
他脚边随意丢着几个揉成团的能量饮料包装袋。
“嘿!
看看谁来了?”
里基的声音带着夸张的腔调,打破了沉寂,“我们新来的……呃,‘老板’?”
他把“老板”这个词拖得很长,像含着块糖,充满了戏谑。
篮球在他指尖旋转,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旁边几个球员发出压抑的嗤笑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漠然和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没人起身,没人问候。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维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里基那张写满桀骜的脸,扫过那些漠然的眼神,最后落在更衣室尽头那块布满灰尘的白板上。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大概是上场比赛的数据统计,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敷衍。
他没有回应里基的挑衅。
只是迈开步子,皮鞋踩在破旧的塑胶地板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咔嗒声。
他径首走向主教练办公室——那扇虚掩着的、贴着褪色战术图的门。
经过里基身边时,他甚至没有停顿一秒。
推开办公室的门。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主教练约翰·卢卡斯)正对着电话低吼:“……我不管他们怎么说!
里基必须首发!
他需要球权!
……”看见李维,他猛地顿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被一种职业性的、带着疏离的客套取代。
“陈先生,”卢卡斯匆匆挂断电话,站起身,笑容有些僵硬,“欢迎您来视察。
球队正在……呃,积极调整状态。”
李维没有说话。
他走到那张堆满录像带和凌乱纸张的办公桌前,将那个沉重的牛皮纸袋“啪”地一声丢在正中央。
声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卢卡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维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一本破旧日历上。
猩红的数字像血一样刺眼:**2002年1月15日。
**就是今天。
他来了。
风雪在窗外呼啸,撞击着速贷中心老旧的玻璃窗。
更衣室里里基·戴维斯放肆的笑声隐约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冰冷回响。
李维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纸袋粗糙的边缘。
记忆深处,一个名字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穿透眼前这团令人窒息的迷雾,清晰地撞入脑海。
勒布朗·詹姆斯。
这个名字,是沉没在债务深渊和朽败废墟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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