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开学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建筑工地临时搭建的工人宿舍里反复练习演讲稿。
铁皮屋顶被夏末的暴雨砸得噼啪作响,父亲在隔壁床铺打着呼噜,手机屏幕的光照着我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演讲稿。
凌晨两点,我用手机录下第七遍练习,回放时依然皱眉——情感不够饱满,停顿不够精准,手势与内容节奏不匹配。
"又练这个?
"父亲突然翻身,声音里带着睡意和隐隐的担忧,"野子,咱家不指望这些虚名...""知道,我就试试。
"我熄灭屏幕,在黑暗里无声地活动着因长时间握笔而僵硬的手指。
父亲不会明白,对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来说,这种"虚名"往往是打破阶层壁垒的第一把锤子。
开学典礼当天,我特意提前两小时到校。
校门口早点摊的蒸汽里,我看见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正弯腰扶起被风吹倒的自行车,她起身时左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一闪而过。
某种熟悉的刺痛感划过心脏,但没等我看清,她己消失在人群中。
礼堂里,我避开学生会干部预留的前排座位,故意选了中间偏后的位置。
这是演讲学中的黄金观察点——能同时看到台上演讲者的细节和台下观众的反应。
我默默记录着校领导讲话时台下打哈欠的精确时间点,计算着掌声持续的长度与讲话内容的关系。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迟野同学发言。
"当我的名字被叫响,礼堂里响起礼节性的掌声。
我起身时故意碰掉了座位上的笔袋,在弯腰捡拾的瞬间调整呼吸。
这个小小的"意外"让部分人将目光提前聚焦到我身上——心理学上称为"注意力预支"。
走上台阶时,我假装绊了一下,引发几声善意的轻笑。
站在话筒前,我没有立刻开始演讲,而是让沉默多持续了两秒,同时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左边第三排穿红衣服的女生在低头玩手机,后排几个男生己经摆出昏昏欲睡的姿势——这些全被我收进眼底。
"各位老师、同学,早上好。
"我开口时故意将音量控制在恰好能让后排听清的程度,"站在这里,我突然想起昨天邻居阿姨听说我要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时的反应。
"我故意停顿,看到几道好奇的目光投来,"她说:小野啊,你们学校是不是没人了?
"全场爆发出笑声,玩手机的女生抬起了头。
我等待笑声渐弱时才继续:"这话让我思考了很久。
是啊,我凭什么站在这里?
"右手随着疑问句微微上扬,"我不是中考状元,没有显赫家世,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说到这里,我故意让声音带上些许颤抖,看到前排几位老师不自觉地前倾身体。
"但昨晚,当我父亲下夜班回来,带着满身水泥味却坚持要听我练习演讲稿时,我明白了——"右手握拳轻击左胸,"普通人的努力同样值得被看见。
"礼堂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
我知道这句话击中了大多数人的内心。
接下来的演讲中,我每三分钟插入一个互动点:讲到"校园生活"时突然模仿校长扶眼镜的动作;提到"学习压力"时故意让领带松开一些;说到"青春梦想"时右手划出一道向上的弧线,仿佛将所有人的希望抛向空中。
"...最后,我想用父亲常说的话结束今天的发言。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变得柔软,"野子,无论站得多高,别忘了脚下的土地是什么颜色。
"右手掌心向下,缓缓下压,一个代表"扎根"的肢体符号。
掌声如雷动般响起时,我看到前排几位女老师正在擦眼角,校长微微颔首,而那个红衣服女生己经放下了手机。
鞠躬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到右侧过道——是早上那个泪痣女生,她正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典礼结束后,我婉拒了同学们一起吃午饭的邀请,独自溜达到校外的商业街。
在"知音书店"的玻璃橱窗前,我停下脚步——展示台上是本市演讲比赛冠军的专访。
我正默记着获奖者的肢体语言特点,突然闻到一阵橘子洗发水的香气。
"原来优等生也会逃午休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身时我的手臂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书堆,泪痣女生弯腰帮我捡拾的瞬间,我们指尖相触。
她像触电般缩回手,我却突然认出了她左腕上那道月牙形疤痕——六岁那年,宁雨潇为了帮我捡掉进排水沟的校牌,被铁片划伤了手腕。
"小雨?
"我脱口而出,手中的书哗啦掉在地上。
她僵在原地,马尾辫随着转头的动作扫过我的手臂,发梢带着阳光的温度。
"你还记得我?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记得。
"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拇指擦过那道疤痕,"这可是为我受的伤..."宁雨潇猛地抽回手,脸颊泛起红晕:"少自作多情!
"她转身要走,却被散落的书绊了个趔趄。
我条件反射地揽住她的腰,她后背撞进我怀里的瞬间,橘子香气盈满鼻腔。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我们同时僵住,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脏正隔着校服剧烈跳动。
"对不起!
"我们同时松开对方,她退后时撞到了书架,一本《演讲的艺术》从高处坠落。
我伸手去挡,书脊重重砸在手腕上。
"笨蛋!
"宁雨潇抓过我的手腕检查,指尖冰凉又柔软。
她低头时,一缕头发垂落在我掌心,痒痒的触感让我不自觉地收拢手指。
"这点小伤比起你手腕上的..."我话没说完,她突然抬头,我们鼻尖几乎相碰。
阳光透过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突然注意到她的泪痣比小时候颜色更深了。
"迟野。
"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现在..."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变得慌乱:"我得走了。
"转身时她的马尾辫扫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阵微痒的触感。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手腕被书砸中的地方隐隐作痛。
书店老板笑着递来创可贴:"女朋友?
""小时候的邻居。
"我接过创可贴,发现是橘子香味的。
下午返校时,我在校门口被学生会学习部部长赵志明拦下。
他身后跟着三个高大的体育生,明显来者不善。
"迟野是吧?
"赵志明推了推眼镜,"演讲很精彩,不过..."他故意拉长声调,"新生太出风头可不是好事。
"我扫视西周,发现不少同学放慢脚步准备看热闹。
右侧花坛边,宁雨潇和几个女生假装聊天,目光却频频往这边瞟。
"赵学长说得对。
"我微微低头,同时向左移动半步,确保自己站在摄像头的覆盖范围内,"其实我紧张得胃痛到现在。
"我按住腹部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少装模作样。
"赵志明冷笑,"我查过你的资料,工人家庭出身,没背景没门路...""学长连这个都查?
"我露出惊讶又崇拜的表情,"难怪都说您是学生会的情报专家!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他,我趁机压低声音:"其实我正想请教,听说您去年策划的诗词大赛连教育局领导都赞不绝口..."赵志明的表情由阴转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丰功伟绩"。
十分钟后,他不仅撤销了找麻烦的打算,还热情邀请我加入学习部。
临走时他拍我肩膀的力度,让藏在树后的宁雨潇忍不住笑出声。
"社交恐惧症?
胃痛?
"她从树后转出来,手里转着一个小药瓶,"需要我借你胃药吗,撒谎精?
"我接过药瓶,指尖故意擦过她的掌心:"关心我?
""谁关心你!
"她夺回药瓶时,我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药膏味——和小学时帮我处理膝盖擦伤用的同款。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脏奇怪地紧缩了一下。
放学后的公交车上,我又遇见了宁雨潇。
她坐在单人座上专注地画着什么,我悄悄站到她身后,发现素描本上竟是今天我在礼堂演讲的侧影。
画中的我右手扬起,嘴角带着她小时候常说的"狐狸式微笑"。
"画得不像。
"我突然出声,她吓得差点跳起来,慌乱合上本子时,铅笔从页缝中掉落。
我们同时弯腰去捡,头顶"咚"地相撞。
"你干嘛总突然出现!
"她揉着额头瞪我。
"我家也住这个方向啊。
"我捡起铅笔,发现笔杆上有细小的牙印——和小时候她思考时咬铅笔的习惯一样。
这个发现让我莫名开心,故意把铅笔举高:"想要吗?
""还我!
"她起身来抢,公交车突然刹车,她整个人扑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环住她的肩膀,隔着校服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
周围响起几声起哄的口哨声,宁雨潇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脸颊红得能滴血。
"明天见。
"到站时我把铅笔塞回她手心,故意让嘴唇擦过她的耳尖,"对了,我演讲时右手抬高的角度是45度,你画成40度了。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我笑着跳下公交车。
走出很远,回头还能看见她站在车窗前,手里攥着那支铅笔,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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