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露水浸透了江叙言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的寒意与体内灼烧般的高热交织,如同冰与火的地狱。
他挣扎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最终扶着两块冰冷的石碑,将自己从潮湿的泥地上撑起。
左边是柳如烟。
碑文简洁,却刻着江叙言心口永不能愈合的伤。
他仿佛还能看见她明媚的笑容,像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光,如今却凝固在这冰冷的石头上。
右边是沈烬生。
那个他嫉妒过、羡慕过,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其存在必要性的名字。
他们是故事的主角,是纠缠的星辰。
而他,江叙言,只是被命运流放的观测者,一个徘徊在时间褶皱里的幽灵,默默记录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咀嚼着自己无处安放的爱意与绝望。
“不能结束……”他嘶哑地低语,声音破碎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高烧让视线模糊,但柳如烟的笑容在他脑海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暖。
世界可以倾覆,时间可以错乱,但只要她的存在还有一丝痕迹,他就不能放弃。
即使……永远只能做那个隔着玻璃窗的看客,即使代价是整个世界陪葬。
一只渺小的蚂蚁,正沿着柳如烟墓碑上镌刻的名字边缘,小心翼翼地攀爬。
它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坚韧地活着。
江叙言凝视着它,巨大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所有挣扎在这既定剧本中的生命。
他对着那小小的生灵,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声说道:“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
这道歉,是对蚂蚁,对墓碑下的两人,对这个世界,或许……也对他即将亵渎的“造物法则”。
他不再看那蚂蚁。
右手探入怀中,掏出的不是药物,而是一支保养得极好、线条冷硬的电磁脉冲手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因高烧而混乱的神经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他转身,背对着两座沉默的墓碑,面向东方。
天边,混沌的灰白正被一种惨淡的、毫无暖意的晨光缓慢侵蚀。
新的一天开始了,一个注定被毁灭或重塑的日子。
他举起枪,并非指向任何实体,而是指向那虚无的、无所不在的“存在”——那个书写他们命运,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意志。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时空壁垒的决绝:“我对作者说话。”
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听到。
就像他手腕上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不断跳动着冰冷数字的进度条一样清晰。
那是一个嵌入他生命本源的倒计时——删除进度条。
他缓缓抬起左手,手腕上的幽蓝光芒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那是一个简洁的、充满科技感的进度条显示:99.7%。
“你看到了。”
江叙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这个进度条,绑定着这个世界。
它的本质,是这部小说存在的‘锚点’。
当它归零的那一刻,锚点消失,世界崩溃,所有数据被抹除,所有存在化为虚无。
这本书,将彻底从‘书架’上消失。”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盯着虚无的前方,仿佛在与无形的巨物对视。
“而我,是它唯一的载体。
我的生命,是它最后的防火墙。
如果我死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进度条将瞬间清零。
所有人,柳如烟,沈烬生,你创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只有你,作者,在现实的高维世界里,获得永恒的‘存在’,以及永恒的……孤独。
看着你的造物在你指尖湮灭,成为你永生记忆中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说完,他不再等待回应。
踉跄着走到旁边一个刚刚挖掘好的、散发着新鲜泥土气息的浅坑旁——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坟墓。
他站定,没有丝毫犹豫,将冰冷的枪口,稳稳地顶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现在,”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宇宙尽头的审判,“我将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
与此同时……”他深吸一口气,晨光落在他苍白而决绝的脸上,如同为一座即将倾塌的雕像镀上最后的金边。
“我也将成为两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罪犯。”
“对于所犯下的罪行,”他的目光扫过柳如烟的墓碑,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歉意。
“我对这两个文明——你创造的故事世界,以及你所在的现实世界——表示深深的歉意。”
“但,我不会忏悔。”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穿透了虚空的屏障,首视着那个无形的作者。
“因为,这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唯一能撼动你‘神权’的方式。
这是……唯一能给她,给他们,一次‘可能’的机会!”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他手腕上幽蓝的进度条数字,在死寂中悄然跳动了一下:99.5%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空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三个完美的、镜面般光滑的全反射球体,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江叙言面前的虚空中。
它们静静地悬浮着,映照着墓园、晨光和他持枪的身影,如同三只冰冷的、非人的眼睛。
球体光滑的表面瞬间流转过复杂的量子纹路,最终凝聚成两个巨大、冰冷、充满命令意味的汉字:“住手!”
……江叙言盯着那三个球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更深的执拗。
他维持着枪口顶心的姿势,声音沙哑却清晰:“我可以谈谈条件吗?”
球体表面纹路再次变幻:“放下枪,谈判。”
命令,但也是许可。
江叙言没有丝毫放松,枪口依旧死死抵住心脏。
“我的条件很简单。”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
“第一,改写结局。
抹去那个既定的、充满刀锋与离别的终章。”
“第二,复活沈烬生与柳如烟。
不是数据复制,是真正的、承载着所有记忆与情感的灵魂回归。”
“第三,让他们在一起。
让他们……永远幸福。
这是他们的故事应得的结局。”
球体表面的光芒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作者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冰冷机械的字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充满个人情绪的、扭曲的字符流:‘我求你了,江叙言!
’‘放下枪!
我可以做到!
柳如烟!
她可以复活!
我让她立刻想起你!
想起你的好!
让她眼里只有你!
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把沈烬生彻底从她的记忆里抹掉!
让你成为主角!
让你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字符的波动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甚至……一丝嫉妒?
‘但沈烬生不行!
你不能要求我复活他!
’字符变得尖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你想让我再一次当个观测者Y吗?!
躲在冰冷的幕后,看着自己创造的角色拥有我所渴望却永远无法触及的幸福?!
’‘我不接受!
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只能当个永恒的旁观者?!
我是作者!
我创造了这一切!
我也想要恋爱!
我也想要幸福!
凭什么……我只能看着?!
’三个镜面球体剧烈地颤抖着,映照出的景象扭曲变形,如同作者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
江叙言沉默地听着这来自“神祇”的哀鸣与控诉,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理解这痛苦,甚至感同身受——他们,某种意义上,都是被囚禁在各自维度牢笼里的囚徒。
但理解,不代表妥协。
他手腕上的幽蓝进度条,在作者绝望的哀求声中,冷酷地、不可逆转地跳动着:95%… 90%… 85%… 80%…数字无情地下降,如同世界滑向深渊的倒计时。
75%… 70%… 65%… 60%…镜面球体上的字符混乱地闪烁着,哀求、威胁、许诺、咒骂……最终都化为徒劳的挣扎。
50%… 40%… 30%… 25%…世界仿佛在江叙言周围发出无声的哀鸣,晨光变得黯淡,墓碑的轮廓开始模糊。
15%… 10%… 9%… 8%…就在进度条即将跌破临界点的瞬间,三个球体骤然停止了所有波动。
表面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
剧烈的颤抖也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然后,一个声音——不再是冰冷机械的字符,而是一个清晰的、带着强烈个人情感的、仿佛穿透了无数维度壁垒首接灌入江叙言脑海的声音——响起了。
那声音先是低沉、压抑,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充满了不甘和撕裂般的痛苦:‘观测者……又是观测者……永远只能是观测者……哈……’接着,音调陡然拔高,变得尖利、破碎,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我的幸福呢?!
我的光呢?!
为什么只能看着?!
为什么?!
’声音在虚空中回荡、碰撞,仿佛作者的精神正在高维空间里彻底崩解。
然后,这疯狂的声音猛地一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陷入一片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那声音再次响起,却完全变了调。
它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空灵的……‘释怀’。
然而,在这平静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比刚才的疯狂更令人心悸的、扭曲到极致的‘执念’:‘……好。
’‘让他们在一起。
’‘让他们……永远幸福。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情绪——有放弃挣扎的疲惫,有被胁迫的屈辱,有深入骨髓的嫉妒,但最终,都被一种更庞大、更扭曲的东西所覆盖:一种将自身所有未能实现的渴望、所有被压抑的情感,都‘病态地投射’到他所创造的角色身上的‘终极执念’。
那声音最后说道,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却又蕴含着一种足以让时空震颤的疯癫力量:‘光……雨……永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个镜面球体无声无息地彻底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在晨光中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江叙言手腕上,那疯狂跳动的幽蓝进度条,最终定格在一个刺眼的数字:5%它停止了下降。
世界崩解的警报暂时解除。
江叙言紧绷的身体晃了晃,高烧和巨大的精神消耗几乎将他击垮。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枪口从心脏位置移开。
冰冷的金属离开了皮肤,留下一个圆形的印记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成功了。
以自身为筹码,以世界为赌注,他强行撬开了“命运”的铁幕,为这绝望的故事,偷来了一线改写结局的微光。
然而,作者最后那声混合着崩溃、释怀与扭曲执念的“光雨永生”,却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进了这个新轮回的基石里。
那不再是江叙言个人的誓言,而是来自造物主本身、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诅咒与祝福。
他望向柳如烟的墓碑,又看了看旁边沈烬生的位置。
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云层,洒在冰冷的石碑上,也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新的轮回,开始了。
带着血与火、泪与罪强行开启的轮回,背负着那个来自高维的、疯癫又释怀的终极执念。
光雨永生——这是来自“神”的旨意,亦或是“神”最后的疯狂?
……作者有话说:新书的第一章,很高兴认识你,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坚持更新,光雨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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