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大院的晨总是裹着水汽来的。
檐角的铜铃还浸在晓雾里,廊下阶前的青苔吸足了夜露,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吱呀”声,像谁在耳边轻哼。
东墙根的老槐树把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枝桠间漏下的晨光碎得像撒了把金粉,落在三叔新栽的兰草叶上——那些叶片上的露珠颤巍巍的,映着天的淡蓝,云的薄白,还有远处厨房烟囱里飘出的、带着甜香的浅灰烟缕。
葡萄架爬得比去年更高了,藤条缠着竹架织成片绿网,网住了半院的风。
老爷子的竹椅就放在网下,椅面磨得发亮,沾着点昨夜的潮气。
他手里转着对油亮的核桃,旱烟杆斜靠在扶手上,烟锅里的余烬还没熄,偶尔飘起丝缕青烟,混着架上垂下来的、青得发涩的小葡萄的清苦气,在晨光里慢慢散。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二嫂苏婉端着木盆出来晾衣裳,水珠子顺着蓝布衫的衣角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见着廊下的陈寂诀,便笑着扬手:“醒了?
灶上温着莲子羹,放了你爱吃的桂花蜜,快进来盛一碗。”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母亲的声音:“婉丫头,把蒸笼里的枣泥糕端出来,昨儿寂诀说想吃软些的,我多加了两把糯米面。”
演武场那边传来“霍霍”的风声,是二叔在练枪。
他的枪杆是紫檀木的,在晨光里泛着沉润的红,枪尖划破空气时带起阵阵气流,伴随练体7重境界的气势翻涌,吹动着不远处花坛里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打着旋儿飘过来,落在陈寂诀的肩头。
二叔收势转身,额角的汗珠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寂诀过来!
看看二叔这招‘穿云破’,学会了往后走夜路,三两个毛贼近不了身!”
父亲从书房出来时,手里捏着卷泛黄的棋谱,袍角扫过廊下的青苔,带起些微的湿意。
他走到陈寂诀身边,指着廊柱上的棋盘:“昨儿和你三叔弈棋,他输了赖账,说这步‘飞象’不算数,你瞧瞧,是不是他输得明白?”
三叔这时正抱着一本道书研读,闻言首起身嚷嚷:“大哥你可别误导孩子!
明明是你落子前碰动了棋盘,不然那盘我准赢!”
日头慢慢爬高,葡萄叶上的露珠被晒得没了影,空气里开始浮着暖烘烘的热气。
老爷子把竹椅往树荫深处挪了挪,碰倒了椅子边的一本儒学经,一阵气息将其重新归位。
招呼陈寂诀过去:“来,陪爷爷坐会儿。
前儿托人从江南带了些新茶,泡了壶碧螺春,你尝尝这水甜不甜——那可是后山泉眼挑来的,比井水软和。”
陈寂诀靠在竹椅边坐下,看二嫂把晾好的衣裳收进竹篮,看母亲在厨房门口翻晒着陈皮,看二叔又拿起枪杆比划,枪尖的反光落在父亲展开的棋谱上,看三叔走到花坛边,放下道书,小心翼翼地给兰草松着土,嘴里还念叨着“等开花了,给寂诀插在书案上”。
风从院门外溜进来,带着巷口卖糖画的吆喝声,卷起几片被晒得发脆的槐树叶,打着旋儿掠过青石板,最后停在老爷子的竹椅底下。
陈寂诀闻着空气里枣泥糕的甜、碧螺春的香、还有二叔枪杆上淡淡的檀木味,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一切就该是这样的——像老槐树的根,扎实地扎在土里,一年年抽枝、长叶,结出甜糯的槐花,落在每一个寻常的、暖烘烘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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