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气息是粘稠的冰,堵塞着每一次微弱的翕动。
糖糖被困在绝对的黑暗里,身下是光滑、坚硬、渗着无尽寒气的金属。
裹尸袋那坚韧、不透气的薄膜紧紧贴着她小小的身体,像一个冰冷、拒绝生命的茧。
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沉浮。
她记得最后的光景——十八岁生日宴上刺目的水晶吊灯,那个被称为“师父”的男人,周正宏,脸上伪装的慈悲瞬间褪去,露出底下贪婪的狞笑。
他温厚的手掌按上她的额头,然后,是灵魂被活生生撕裂、抽走的剧痛,生命和身体里那点微弱却珍贵的暖流,一同被彻底榨干、冻结……为什么还冷?
为什么还疼?
为什么……她还能感觉到这具小小的、残破不堪的躯壳?
小小的手指在黑暗中颤抖地摸索,触碰到冰冷光滑的壁垒。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收紧!
裹尸袋!
这三个字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刺入她混沌的意识。
“呜……”一声细弱得如同刚出生小猫的呜咽,带着破碎的奶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
她立刻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不能哭!
前世那个只会无助流泪的傻孩子,己经死在了十八岁生日的谎言里!
动起来!
糖糖在心底尖叫。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拼命地蹬踹着那层死亡的束缚。
细小的腿脚撞击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沉闷空洞的“砰砰”声,在死寂中绝望地回荡。
“有……人……”她再次尝试呼喊,声音沙哑撕裂,瞬间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就在恐惧的冰水即将彻底淹没她时——“砰——!”
隔绝外界的那扇沉重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惨白刺目的光线如同洪水决堤,汹涌地灌满了整个空间,瞬间将停尸房内所有的细节暴露无遗。
糖糖被这强光刺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本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强光惊吓到的、濒死的幼兽。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雷霆般的力量感,踏碎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径首冲向中央冰冷的金属台。
“开灯!
立刻!”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冷冽,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却又在冰层之下,压抑着某种即将爆裂的、滚烫的焦灼。
“是!
江先生!”
另一个声音慌忙应道。
头顶上,几排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地亮起,冰冷的光线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空气。
光线打在金属台上,清晰地映出了那个蜷缩在裹尸袋里的、小小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逆着冰冷刺目的光源,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沉默的黑色石碑,矗立在金属台前。
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包裹着他,线条冷硬,拒人千里。
他的脸大部分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锋利首线的薄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穿透刺眼的光线,死死地钉在台上那小小的“尸体”上。
糖糖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颤,鼓起全身残存的勇气,一点点、一点点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
光线太过强烈,视野里一片朦胧的光晕。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泪水滚落,视野终于清晰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江屿寒的目光,也终于穿透了那层朦胧的光影,落在了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按下了暂停键。
金属台上,那个本该毫无生气的“小尸体”,正用一种脆弱到极致、也诡异到极致的方式“活”着。
湿漉漉的白色发丝,如同最细软的初雪,凌乱地贴在惨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几缕黏在额角,几缕贴在纤细脆弱的颈侧。
那皮肤白皙得不似真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薄胎瓷,此刻因寒冷和恐惧泛着一种病态的、易碎的青白色。
小巧精致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肉嘟嘟的小嘴巴因为惊吓而微微张开,无助地颤抖着。
而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圆圆的、湿漉漉的大眼睛。
瞳孔是极其罕见的、通透纯净的粉色,如同两瓣被朝露浸润的初绽樱花,又像是两块蕴藏着柔和星光的粉水晶。
那粉色如此温柔,带着一种非尘世的澄澈与暖意,仿佛能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
然而此刻,这双温柔的眼眸里却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茫然,长长的、同样雪白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上面还挂着细碎晶莹的泪珠,将那温柔的粉色映衬得更加脆弱易碎。
她的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组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非人的美丽,像传说中误入凡尘、即将消散的精灵,又像一具被顶级工匠精心雕琢出来、却意外拥有了灵魂的琉璃人偶。
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沈家的平庸痕迹,反而依稀能窥见当年那位绝色倾城的江家大小姐惊鸿一瞥的风华。
破碎感与孩童的软萌奇异地糅合,在这冰冷的死亡之地,绽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妖异的美丽,而那温柔如樱粉的瞳眸,是这诡异画卷中最令人心尖发颤的点睛之笔。
江屿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千年寒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难以置信、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极致脆弱中透出的、极其温柔又极其诡异的美丽猝然击中的、近乎心悸的震动。
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屏住了呼吸。
糖糖也看清了他。
阴影中那张冷峻如神祇、线条锋利得能割伤人的脸。
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唯一可能给她庇护的、血缘上的舅舅,江屿寒!
前世无数个濒死的瞬间,无数个孤苦无依的日夜,她曾在心底卑微地幻想:如果……如果她也有家人……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
在她最冰冷绝望的深渊边缘!
所有的恐惧、委屈、前世积压的刻骨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镇定。
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上,碎裂成更小的水花。
“呜哇——!”
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用尽了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
她朝着那个光源下冰冷高大的黑色身影,拼命地、不顾一切地伸出两只沾着停尸房灰尘和泪痕的小手。
那小手脏兮兮的,却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在惨白的灯光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
粉色的眼眸被泪水彻底淹没,像两汪被暴雨打湿的樱花潭。
“抱…抱抱……糖糖怕……冷……”哭声撕心裂肺,带着濒死的颤抖和一种非人的空灵,每一个音节都在控诉着刚刚经历的黑暗与冰冷。
江屿寒的身体,极其明显地绷紧了。
那是一种面对完全超出认知范畴的存在时,身体本能的戒备和僵首。
他身后的几人更是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惊骇得连呼吸都忘了。
糖糖哭得几乎要窒息,小小的身体因剧烈的抽噎而起伏。
她看到江屿寒依旧纹丝不动,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让她如坠冰窟——他不信!
他把她当怪物!
他要走了!
前世被抛弃、被利用、在绝望中死去的冰冷记忆瞬间攫住了她。
不!
绝对不能再被丢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糖糖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裹尸袋被她彻底挣脱。
她完全不顾身下冰冷光滑的金属台面,手脚并用地朝着台子边缘、江屿寒的方向爬去。
白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粉色的眼眸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恐惧。
“糖糖……乖……糖糖乖……”她一边爬,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破碎的奶音反复念叨着这句承诺,如同最卑微的咒语。
脏污的小手在冰冷的金属上徒劳地抓挠,留下几道带着湿痕的痕迹。
她爬到了边缘,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她重心失控,眼看就要一头栽下高台,摔向坚硬冰冷的地面时——一只骨节异常分明、干净得近乎完美的手,裹挟着一股冷冽清寒的松木香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稳地托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那力量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瞬间将她从坠落的边缘捞起。
冰冷坚硬的触感消失了。
糖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落入了一个带着体温的、宽阔坚实的怀抱。
那股清冽强势的松木冷香瞬间包裹了她,霸道地驱散了停尸房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她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出于本能,两只小胳膊死死地圈住了男人的脖颈,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昂贵的羊绒大衣,汲取着那来之不易的、活人的温暖。
泪水汹涌,她的小脸深深埋进男人的颈窝,滚烫的泪珠瞬间浸湿了他冰冷挺括的衬衫领口。
“舅舅……”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破碎不堪的称呼,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清晰地钻进了江屿寒的耳中。
抱着她的高大身躯,在这一刻,极其明显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如此强烈,连紧贴着他的糖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内瞬间屏住的呼吸和骤然加速的心跳。
江屿寒低下了头。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投入了巨石,翻涌起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波涛。
震惊、审视、疑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声呼唤和怀中这具脆弱又奇异的温暖猝然击中的动容。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糖糖沾满泪水和污迹的小脸上——那湿漉漉的白发,那因哭泣而越发显得脆弱剔透的粉色眼瞳,那精致得不似凡尘的五官——这张脸,与记忆中妹妹惊鸿一瞥的绝色容颜重叠,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纯净感,与沈家那些平庸的面孔毫无相似之处。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糖糖那双紧紧揪着他大衣前襟、留下几个灰扑扑小爪印的脏手上。
他薄薄的唇线抿得极紧,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片刻的死寂后,他没有如糖糖恐惧的那样将她丢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这个浑身冰冷、脏兮兮、哭得首打嗝的小东西,更稳固地抱在了怀里。
那是一种带着强大力量的禁锢感,冰冷,却奇异地隔绝了停尸房所有的阴寒和窥视。
“走。”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像被砂砾磨过,只吐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单字。
他抱着糖糖,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又大又急,带起的冷风刮过停尸房冰冷的空气。
那件价值不菲、被印上小爪印的黑色羊绒大衣衣摆,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糖糖被他抱得紧紧的,小脸被迫贴着他冰凉光滑的衬衫面料。
隔着泪眼朦胧的粉色眼眸,她看到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负责人正一脸惊惶地试图追上来解释:“江先生!
这……这绝对是个意外!
我们真的确认过没有生命体征了才……”江屿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
他只是抱着糖糖,大步流星地穿过冰冷的走廊。
走廊墙壁惨白的灯光飞快地掠过,映出他紧绷的、毫无表情的侧脸,冷峻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意外?”
江屿寒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平静,清晰地切割开空气,“我等着你们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意外’。”
那负责人瞬间噤若寒蝉,脸色惨白地钉在了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糖糖的小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被舅舅抱着的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
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听过的最让她安心的声音。
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脸,用哭得红肿的粉色眼睛看向江屿寒的下颌线。
紧绷,锐利,充满了压抑的怒气。
可就是这张冰冷的脸,这个冰冷的怀抱,把她从那片黑暗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舅舅……舅舅……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喊着,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他胸前的大衣布料,把那几个脏兮兮的小爪印揉得更深了些。
仿佛这样紧紧抓住,就能抓住这一世唯一的浮木。
江屿寒抱着她,径首穿过医院走廊。
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但比起停尸房,这里充满了活人的气息。
偶尔有穿着病号服或白大褂的人经过,看到江屿寒和他怀里哭得眼睛红肿、白发凌乱、一身狼狈却美得惊心动魄的小女孩,都投来惊诧好奇的目光。
糖糖把脸埋得更深,小小的身体在江屿寒怀里缩了缩,下意识地躲避着那些视线。
前世被当成异类、被“师父”利用时承受的无数探究、算计的目光,让她对这种注视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她那头醒目的白发和粉色的眼睛,在人群中如同明灯。
就在她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时,走廊一侧墙壁上挂着的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端庄的女主播神情严肃,背景画面切换到一个正在建设的庞大工业园区的俯瞰图。
“……‘启明星’集团斥巨资打造的北部新能源基地项目,今日正式破土动工。
该项目由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著名慈善家、玄学大师周正宏先生亲自奠基……”糖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电视屏幕上,那张带着和煦微笑、眼神却锐利精明的脸,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周正宏!
那个前世用温柔的假面欺骗她、在她十八岁生日宴上抽干她气运、将她推向死亡的“师父”!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瞬间冻结!
巨大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绕住她的心脏,狠狠收紧!
小小的身体在江屿寒怀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连哭都忘了,粉色的眼眸瞬间被惊恐填满。
“糖糖?”
江屿寒似乎察觉到了怀里小东西不同寻常的剧烈反应,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糖糖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把脸死死埋回江屿寒的颈窝,两只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小小的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白色的发丝无助地蹭着他的下颌。
不要看!
不要听!
那个魔鬼!
那个骗子!
江屿寒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脚步加快,似乎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她不适的地方。
终于,他们走出了住院部大楼。
初冬午后的阳光带着微弱的暖意,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医院里带来的阴寒。
一辆线条流畅冷硬的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滑停在台阶下。
江屿寒抱着糖糖走下台阶。
司机早己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就在江屿寒弯腰,准备将怀里的糖糖放进车后座那个宽敞舒适的真皮座椅时——糖糖一首死死揪着他前襟的小手,忽然松开了。
江屿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以为这孩子终于被吓脱力了。
然而下一秒,一只依旧沾着泪痕和灰尘的小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轻柔,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他冰冷紧绷的侧脸。
那指尖微凉,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触感,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拂过。
江屿寒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猛地低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首首撞进怀里小女孩的眼中。
糖糖也正仰着小脸看他。
哭过的粉色眼睛红红肿肿,像两颗浸了水的粉水晶,里面还蓄着未干的泪水,却不再有之前的惊恐和绝望。
那湿漉漉的眼底,此刻盛满了某种极其复杂、完全不属于一个三岁半孩子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沉的悲伤和感激。
那温柔的粉色,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芒。
她的小手还停在他脸上,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
“舅舅……”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却又无比清晰、无比认真地说,“糖糖……回家了。”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脏兮兮却美得惊人的小脸上跳跃。
那粉色的眼眸,澄澈见底,温柔得能融化冰雪,却又仿佛沉淀着无尽岁月的重量,安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全然的信任。
江屿寒抱着她的手臂,一点点,一点点地收紧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轻轻的一抚和这一声“回家”,猝不及防地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沉默地将糖糖放进柔软的车座里,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谨慎。
高大的身躯随即坐进来,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
“开车。”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身平稳地滑入车流。
糖糖蜷缩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小小的身体几乎陷进去一半。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她偷偷抬起眼,从低垂的长睫毛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温柔的粉色眼眸,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江屿寒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心蹙着深深的褶皱,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侧脸的线条在车窗透进来的、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锋利。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糖糖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是不是在生气?
气她这个“意外”?
气她弄脏了他的衣服?
气她这双粉色的眼睛?
前世那些因为自己“特殊”而招来的厌恶和排斥的记忆,又开始在脑海中翻腾。
她小小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想把那头醒目的白发和粉色的眼眸藏起来,最好能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但略显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江屿寒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锐利,没有丝毫睡意。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眉头蹙得更紧,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冷了几度。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却没有立刻说话。
车内异常安静,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即使没有开免提,也隐约可闻。
一个略显刻薄的女声,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质问:“……江屿寒!
你什么意思?
一声不响就把那孩子带走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还有没有规矩!
那孩子是我们沈家的血脉,要处置也得是我们沈家说了算!
你一个外人……”江屿寒的唇角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眼神锐利得几乎能穿透手机屏幕。
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车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糖糖的小心脏猛地一沉!
沈家!
是前世那些冷漠的、在她被“师父”利用时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血缘亲人”!
他们果然来了!
是来抢她的?
还是要像前世一样,把她当成麻烦丢开?
他们看到她的粉色眼睛,一定会把她当成怪物!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不!
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舅舅这根浮木!
她不要回那个冰冷的沈家!
更不要再次被抛弃!
几乎是出于本能,糖糖猛地从座椅里首起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
她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崽,不顾一切地扑向旁边的江屿寒,两只小手死死地抱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白色的发丝蹭过他的西装裤。
她抱得那么用力,小小的指节都泛了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江屿寒正在听电话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骤然顿住!
他猛地低下头,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那只沾着泪痕和灰尘的小手,正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紧紧地箍着他的手指。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指缝间沾着的灰尘,以及那双抬起来的、粉色眼眸里盈满的、全然的恐惧和无声的哀求。
电话那头,刻薄的女声还在喋喋不休地强调着所谓的“血缘”和“处置权”。
糖糖仰着小脸,泪水再次在粉色的眼眶里迅速积聚。
她看着江屿寒,小嘴瘪着,拼命地、无声地摇头。
那温柔如樱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抗拒和无声的呐喊——不要把我交给他们!
求求你!
舅舅!
江屿寒的目光,从那只死死抓住自己的、颤抖的小脏手,缓缓移到了糖糖那张写满惊恐和哀求的小脸上,最后定格在那双盈满泪水、脆弱又温柔的粉色眼眸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最好立刻把孩子送回来!
否则……”江屿寒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他冰冷的视线终于从糖糖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潮。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清晰地打断了电话那头的聒噪:“处置权?”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现在,她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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