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七年冬,我被迫用新娘的妆奁装殓了第一具尸体。
后来才知道,这口棺材里躺着的不是死者——是整个王朝溃烂的真相。
永昌十七年的初雪裹着冰粒子砸向长安时,朱雀门城楼刚响起暮鼓。
我攥紧膝头的犀骨医杖,螭吻衔珠的玄色琥珀沁出寒意,左腿旧伤在轿辇颠簸中隐隐作痛。
送嫁嬷嬷说冰雹打轿是吉兆,首到那口黑得发邪的珊瑚棺撞裂了公主府的门槛。
“殿下要的...乾陵湿尸...”薛无妄像条濒死的野狗跪在雪地里,肩胛骨上插着的断箭随着喘息颤动。
血沫从他咬碎的牙关中溢出,在棺盖蟾蜍雕纹上蜿蜒成符咒:“抬...抬来了...”红绸在穿堂风里翻卷如血幡。
我的银鞘刀楔入棺盖缝隙时,一股奇香混着腐臭扑面而来——上层是御赐龙涎香的雍容,底层却翻涌着脏器溃烂的腥臊。
薛无妄突然嘶吼:“别开!
棺底有血咒——咔嚓!”
黑珊瑚棺盖滑开半尺。
牛车里躺着的不是千年不腐的前朝惠妃。
一具新娘装束的无头女尸双手铸在青铜模具里,凝固的铜汁裹住腕骨,形如扭曲的鹰爪。
模具缝隙间垂落的左手无名指上,半截翡翠扳指深陷浮肿皮肉,浮翠色刺得我眼底生痛。
“兵部赵之桓的私印扳指。”
我的刀尖悬在断指上方,“你盗尸盗进尚书府了?”
薛无妄瞳孔骤缩,染血的手抓向我嫁衣袖摆:“玉蝉...太后灭口...”三支弩箭撕裂夜幕的啸音比他的惨叫更刺耳。
玄铁箭镞贯穿胸腔的瞬间,我俯身扯下他紧攥的半幅衣料,西夏咒文在龟甲残片上幽光浮动。
---地窖验尸房的冰墙渗着寒雾。
牛角灯昏黄的光晕里,女尸腹腔涌出未消化的褐色膏体。
裴照的绢帕正拂过剑脊,螭龙纹剑格吞没了最后一丝血光。
“死者怀胎三月,胃中残存鹿胎膏。”
我的金针探入尸喉三寸,犀骨杖头的玄色琥珀忽漫起靛蓝雾霭,“遇血化雾...是丹房秘库的龙髓香。”
针尖浸入醋碗滋啦作响,金丝在白烟中浮游如活物。
裴照的剑鞘压住我剖向胃囊的银刀:“赵尚书上月刚死了个滑胎的爱妾。”
“不是妾室。”
镊尖从膏体拈出半片金箔,内务府监造印记灼灼刺目,“上月皇后赐宴,三品以上命妇才分得此物。”
灯花哔剥炸响。
尸身腰侧牡丹刺青在光影摇曳中浮现,花瓣丰腴层叠,唯独花心处空如刀剜。
“永昌七年没入教坊司的犯官女眷...”犀骨杖重击冰台,“拿化尸水!”
药液泼上肌肤的刹那,朱砂写就的生辰八字从花心渗出。
裴照忽然轻笑:“真巧,这与崔太后夭折的嫡长孙——肃郡王的生辰,连时辰都不差半刻。”
---刑部黑狱的火把将人影拉长成鬼魅。
染血的兵符模具摆在檀木案上,青铜缝隙凝结着黑红血块。
裴照用剑尖挑起那截断指,翡翠扳指内沿的“赵”字糊满血垢。
“赵尚书今早还戴着它训斥幽州驿使。”
断指落进铜盆,血水溅上我残破的嫁衣下摆,“倒是这珊瑚棺有趣。
暹罗国进贡的深海红珊瑚,三年前全镶在了太后寝宫的百鸟朝凤屏上。”
铁门铰链发出锈蚀的嘶鸣。
兵部书吏抱着卷宗踉跄跪倒:“侍郎明鉴!
昨夜赵大人批阅军报至天明...”话音戛然而止。
他脖颈青筋暴突如蚯蚓扭结,我的医杖未及触脉,人己栽倒在地,唇角溢出的黑血蜿蜒如蛇。
“真着急啊。”
裴照剑锋挑开书吏的袖袋,半幅绢帛飘落案台。
玄朱丝线绣的龙形兵符断裂处,半只朱雀振翅欲飞——金线绣成的重瞳在火光下流转妖异。
“三皇子府暗卫的朱雀纹。”
乌皮靴碾过书吏僵首的手指,“不过太后娘娘更心急些。”
剑尖倏然指向阴影深处,“您说三天够查清么?
崔姑姑。”
描金凤头履踏出黑暗,太后掌事女官的宫裙拂过血泊:“九公主若查不清,这珊瑚棺装您和薛家余孽正合适。”
羊脂玉腰牌按进尸体颈部的箭孔,豁口与箭簇严丝合缝。
银刀破空刺入兵符模具!
青铜碎块迸溅如雨。
染血的明黄衬里飘落案台,裴照的剑尖挑开布料背面——金线凤穿牡丹下,皇后专属的玄鸟纹赫然在目!
“哐当!”
剑鞘撞翻铜盆。
血浪漫过玄鸟羽冠的刹那,皇城丧钟震碎雪夜。
九声轰鸣荡过长安一百零八坊。
帝崩。
我的指尖抚过衬里边缘。
金线牡丹的蕊心处,一缕银丝绣着蝇头小楷:永昌十三年 椒房殿 司衣监造这本该随元后梓宫永埋地宫的贡品,此刻正裹着一具无名女尸的断腕。
窗外骤起甲胄碰撞之声。
“封城!”
的呼喝穿透狱墙,裴照的剑脊映出我苍白的脸:“殿下可知,当年为元后绣制此料的十八名绣娘...”余音被铁蹄踏碎。
冰粒子不知何时又落了,细密地砸在黑狱气窗外,像千万只鬼手叩问着棺中未寒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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