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上的冰花在暖气片的热气里慢慢融化,水珠沿着生锈的铁条往下滑,在水泥地上砸出细碎的响。
于三水盯着墙面上第 47 块霉斑,它的形状像极了母亲杀鱼时剖开的带鱼腹鳍 —— 那时他还在读初一,母亲在菜市场被城管踹翻鱼盆,膝盖的淤青在秋裤上压出紫痕,他总觉得带鱼腹鳍的纹路像极了课本上未完成的抛物线。
铁门在身后 "哐当" 打开时,他正用铁勺刮着饭盒里的白菜帮子。
时令该是冬至,菜汤里飘着几粒没煮熟的红豆,让他想起某年深秋,富贵的搪瓷缸里泡着偷藏的辣片,红油漂在酸菜汤上,像极了夕阳下大熊训练日志上的血点 —— 那天他们在篮球场和职高生混战,大熊的铅球砸飞对方的匕首,却在自己后颈划开道口子。
"于三水。
"声音像块冻硬的铁皮,带着纪律性的冷冽。
他没回头,却听见军用皮靴碾过冰碴子的声响 —— 来人身穿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左胸口袋别着枚三等功勋章,鞋跟的浅沟是长期踢正步磨出的印记。
"后悔么?
"对方的影子以标准 45 度角投在床板上,左脸的弹片疤在白炽灯下泛着青灰。
于三水扯了扯嘴角,喉间泛起白菜帮子的涩味。
十五岁那年,他抄起搪瓷缸砸向混混后脑勺,缸沿的缺口至今硌着掌心,就像此刻囚服裤兜上母亲缝的鱼形图案,鳞片纹路和杀鱼刀的走向分毫不差。
"有啥后悔的。
" 他盯着对方左腕的军用手表,指针走得比课堂的挂钟还要精准,"不就打个架么。
"对方向前半步,军绿色外套带起的风里飘着消毒水味:"现在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值得么?
有些事本可以还有其他的解决方式 ——""解决方式?
" 于三水摸了摸裤兜,那里绣着的鱼形图案硌着掌心,"我被按在操场水泥地上时,教导主任的哨子就在口袋里都没吹响,你说的方式在哪儿?
我们这种人,又能又什么方式”对方递出的牛皮纸袋边角整齐,里面躺着铝制饭盒和玻璃瓶:"啤酒是上面特批的。
你母亲上周送的带鱼干,符合探视规定。
"于三水盯着玻璃瓶上的 "雪花" 标签,想起某一年的元旦晚会,富贵偷来班主任的白酒,五个人躲在寝室铁架床底分喝,搪瓷缸碰出的响声惊跑了梁上的老鼠。
明天就是执行日,窗外的初雪扑簌簌落在铁栅栏上,远处管教的踏雪声,像极了军训时踢正步的节奏。
"等一下。
" 他突然叫住转身的身影,声音发颤,"富贵和大熊... 还在么?
"对方从内袋掏出折叠工整的纸条,边缘标着 "机密":"刘富贵在医院,病危通知下过三次。
熊壮..."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纸条边缘,"去年工地塌方时被埋,至今没找到人。
"纸条上的红色公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于三水想起某个暴雨突至的夜晚,熊壮的铅球砸在仓库铁门上,铁锈混着雨水滴在他借给林小羽的习题册上,那个总别着蝴蝶发卡的女生,在医务室替他擦药时,发梢的雨水滴在训练日志的投掷数据上。
"替我跟富贵说..." 他攥紧玻璃瓶,水珠滴在纸条上晕开浅黄,"他一定要活下来,还得替我照顾我妈呢。
"铁门 "哐当" 关上的瞬间,于三水看见对方腰间的牛皮枪套晃了晃 —— 和高中保卫科大叔的款式一样,只是里面没有警棍,金属扣环上挂着截磨损的红绳。
雪越下越大,铁窗上的冰花融了又结。
他拧开玻璃瓶,啤酒的麦香混着雪的冷冽涌出来,恍惚间又听见下课铃响,富贵举着搪瓷缸在走廊狂奔,大熊的铅球在掌心转圈,军子的钥匙串勾着烤肠跑过操场,而他的抛物线,永远比别人歪五度。
现在这歪了五度的抛物线,终于走到了终点。
他把玻璃瓶贴在额头上,凉意渗进皮肤,像吻别所有带着辣片香、汗水味和血点的曾经。
我好想回到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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