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玄域,青阳镇。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冰冷的雨丝细密而绵长,无声地浸润着王家演武场上冰冷的青石板,也浸润着场中每一个王家子弟的心。
今日,是王家一年一度的测灵大典。
这关乎着年轻一代能否踏入仙途,更关乎着他们未来在家族中的地位与资源倾斜。
本该是喧腾热闹的日子,却因这连绵的寒雨和场中压抑的气氛,显得格外肃杀。
王生喣站在演武场最边缘的角落,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与周围那些锦衣华服的族人格格不入。
雨水顺着他额前几缕湿透的黑发滑落,滴在脖颈间,带来一阵寒意。
他微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唯有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眸子,平静得近乎死寂,倒映着湿漉漉的地面和一双双或期待、或鄙夷的靴子。
他是家主王振山的养子,来历不明。
在青阳镇王家,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更公开的秘密是,他王生喣,是个“废柴”。
修炼王家最基础的《引气诀》五年,至今未能引气入体,体内经脉淤塞,十六岁了,连引气境一层的门槛都没摸到,白白浪费了家族提供的微薄资源。
“下一个,王腾!”
负责主持测灵仪式的三长老王海,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身着锦缎华服的少年昂首阔步走出。
他正是王家当代家主王振山的嫡子,王腾,年方十八,己是引气境七层的好手,是王家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王腾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步履沉稳地走到演武场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黑色石碑——测灵碑。
碑身古朴,刻满了玄奥的符文,是王家最重要的传承法器之一,能精准测出资质灵根。
王腾深吸一口气,将手掌稳稳地按在测灵碑中央的掌印凹槽上。
嗡——!
测灵碑骤然亮起!
赤红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爆发,迅速向上攀升,亮度刺目,几乎盖过了阴沉的天空。
光芒最终稳定在石碑七成的高度,炽烈如火,凝而不散。
“上品火灵根!
引气境七层,灵气精纯!
好!
好!
好!”
三长老王海激动得连喊三声好,老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族人更是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赞叹。
“腾少爷果然天纵奇才!”
“上品灵根啊!
我王家复兴有望!”
“未来筑基可期,甚至结丹也有望啊!”
王腾收回手掌,红光渐渐敛去。
他环视西周,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耀,嘴角勾起一抹倨傲的弧度,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王生喣,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生喣依旧低着头,仿佛那喧嚣与他无关。
只是无人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己深深掐进了掌心。
“下一个,王生喣!”
三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洪亮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冷淡。
场中的欢呼瞬间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低的嗤笑和毫不避讳的议论。
“哈,轮到那个废物了。”
“有什么好测的?
浪费测灵碑的灵力。”
“五年了,连气感都没有,真是我王家之耻!”
“听说他那个便宜老爹,家主大人,都对他彻底失望了。”
王生喣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雨水滑过的痕迹。
他无视那些刺耳的声音,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测灵碑。
脚步落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演武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定在黑色的测灵碑前。
石碑冰冷,散发着淡淡的岁月气息。
他抬起右手,那只手因为常年做些粗活,指节略显粗大,掌心带着薄茧。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天地间的寒意都吸入肺腑,然后,稳稳地将手掌按在了那个冰冷的掌印凹槽上。
一秒,两秒,三秒……测灵碑毫无反应,连一丝最微弱的荧光都没有亮起。
死寂。
仿佛他按上的只是一块普通的顽石。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哄笑声如同瘟疫般在场中蔓延开来。
“哈哈哈,我就知道!”
“废柴就是废柴,连测灵碑都懒得理他!”
“真是丢尽了王家的脸面!”
三长老王海眉头紧锁,眼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不耐地挥挥手:“行了,王生喣,下去吧。
引气境一层都不到,杂灵根都算不上,驳杂不堪,几近于无!
以后家族资源,你就不要再……”就在王海的话音未落,王生喣准备抽回手掌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测灵碑内部,那深邃的黑暗核心处,极其突兀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比头发丝还细、几乎无法察觉的幽暗黑线,如同潜伏的毒蛇般一闪而逝!
快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是错觉。
与此同时,王生喣感觉体内深处,靠近心脏的位置,那块从他有记忆起就存在的、沉寂了十六年的黑色骨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灼热感!
仿佛冰封的死火山下,有熔岩翻腾了一瞬!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
测灵碑依旧沉寂如死,那瞬间的异常除了王生喣本人,无人真正察觉。
然而,这细微的停顿和异样却被一首盯着他的王腾敏锐地捕捉到了。
王腾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王生喣面前,居高临下,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怎么?
王生喣,还不死心?
以为按得久一点,测灵碑就会可怜你,施舍给你一点光芒吗?”
他声音洪亮,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王生喣缓缓抽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王腾,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王腾那张写满嘲讽的脸。
“废物就是废物,”王腾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占着茅坑不拉屎!
浪费家族资源整整五年!
我看你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不知廉耻的蛀虫!”
王生喣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依旧沉默。
王腾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羞辱,他猛地凑近一步,几乎贴着王生喣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清、却充满恶毒的声音低吼道:“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免得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那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王生喣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大声宣布:“徐家!
就是那个和我们王家齐名、出了个绝世天才的徐家!
他们派人来了!
把你和徐清梦的那份‘娃娃亲’婚书,给退了!
人家徐清梦天仙般的人物,觉醒了罕见的冰系异灵根,据说己被玄霜阁阁主收为亲传弟子,未来前途无量!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觊觎?
徐家说了,这婚约,是当年老家主酒后糊涂才定下的,做不得数!
这退婚书,就在我爹的书房里摆着呢!
哈哈哈哈哈!”
“退婚”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王生喣的耳畔,也劈在整个演武场上空!
原本还带着嘲笑议论的族人,此刻都彻底安静了,看向王生喣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怜悯,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看小丑般的幸灾乐祸。
对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本就卑微的男人来说,当众被退婚,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雨水似乎更冷了,顺着王生喣的额角、脸颊、脖颈不断流下,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咚…咚…咚…像在擂鼓,又像在积蓄着什么。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双看向王腾的眼睛,却不再是死寂的死水。
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似乎有黑色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沉淀。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屈辱的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冰冷。
王腾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但他旋即把这荒谬的感觉压下,更加嚣张地大笑起来:“怎么?
傻了?
还是气疯了?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滚回你的狗窝去吧!
别在这里脏了大家的眼!”
王生喣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王腾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演武场外走去。
背影在凄冷的寒雨中,显得格外孤寂、瘦削,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
三长老王海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只是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赶走一只苍蝇:“罚他去后山祖祠看守,没我的命令,不得擅离!
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演武场上的喧嚣和耻辱,却冲刷不掉王生喣心底那刚刚被点燃、又被狠狠践踏的……一点名为不甘的火星。
以及,体内那块沉寂黑骨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灼热感。
他走向后山祖祠的方向,脚步依旧沉重,但每一步踏在泥水里,都似乎比之前更加坚定。
寒雨打湿了他的全身,却浇不灭他眼底深处那悄然凝聚的、比这寒雨更冷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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