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罩住南湖的水面。
小燕子指尖划过龙船栏杆上冰凉的雕花,忽然被船身颠簸带得一个趔趄——这触感、这晃动,分明是离开海宁陈家的那艘龙船!
她猛地回头,正撞见皇后娘娘转身时凤袍扫过舱门的金边。
乌沉沉的凤钗在鬓边闪着冷光,容嬷嬷紧随其后,手里捧着的暖炉蒸腾着细白的水汽。
就是这里,前世她眼睁睁看着皇后为了那个叫夏盈盈的歌女,在皇阿玛面前摔碎了玉如意,最后用金簪划破了自己的脸颊,血珠子滴在明黄的龙袍下摆上,像极了那年围猎时溅在草叶上的血。
“小燕子?
发什么愣呢?”
永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小燕子回头,看见他手里还攥着半串糖葫芦,是陈阁老的小孙子塞给他的。
紫薇站在他身边,正低头用帕子擦着他沾了糖渣的手指,福尔康在一旁含笑看着,晴儿则陪着老佛爷在舱内说话,萧剑倚着栏杆望着远处的芦苇荡,衣角被晚风掀起——一切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可她胸腔里的心跳却像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皇后娘娘!”
她突然冲过去,在皇后踏入舱门前拽住了她的衣袖。
凤袍的丝线硌得手心发疼,皇后猛地回头,凤眸里满是惊怒:“放肆!”
“我有话跟您说!
就一句!”
小燕子压低声音,眼睛死死盯着皇后腕间那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前世为了护她,被老佛爷罚跪雪地时冻裂的。
容嬷嬷己经撸起了袖子要过来,小燕子却不管不顾,飞快地说:“三日后岸上有个唱歌的女人,您别管她是谁,别跟皇阿玛吵,更别……”她喉头哽住,想起皇后撞在柱子上的闷响,“别拿自己的性命赌气!”
皇后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丫头泛红的眼眶,看着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忽然想起去年中秋,这疯丫头偷了御膳房的月饼,偷偷塞给被禁足的十二阿哥时,也是这副急吼吼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皇后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就是知道!”
小燕子急得跺脚,“娘娘您记不记得,您说过十二阿哥怕黑,每晚都要您陪着才能睡着?
您要是出事了,阿哥怎么办?”
她瞥见皇阿玛正和陈邦首在船头说笑,赶紧推了皇后一把,“您快进去吧,就当奴婢疯言疯语!
但您一定要记住,忍!
无论什么都要忍!”
皇后被她推得后退半步,看着这丫头转身跑开的背影,忽然抬手摸了摸鬓边的凤钗。
容嬷嬷低声道:“娘娘,这还珠格格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要不要老奴……不必了。”
皇后打断她,目光投向岸边渐起的炊烟,“拿本宫的账本来,在船上学学打理宫务也好。”
三日后的傍晚,岸边果然飘来清亮的歌声。
皇阿玛立刻命人去寻,语气里的兴奋像火星子一样噼啪作响。
紫薇的脸色瞬间白了,攥着小燕子的手微微发抖:“小燕子,那声音……别听。”
小燕子按住她的手,朝船舱方向努努嘴,“你看皇后娘娘在干嘛?”
紫薇望过去,只见皇后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支狼毫笔,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容嬷嬷在一旁研墨,两人神色平静得像在宫里寻常的午后。
歌声越来越近,夏盈盈抱着琵琶被引上船时,皇阿玛眼里的惊艳几乎要漫出来,可皇后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容嬷嬷,把这月的份例单子给本宫念念。”
夏盈盈的歌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娇羞僵了一瞬。
皇阿玛的笑容也淡了些:“皇后,你这是……皇上雅兴,臣妾不敢打扰。”
皇后放下笔,语气平淡无波,“只是想着回宫后要查的账目太多,趁在船上清闲,先理出个头绪罢了。”
小燕子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皇后挺首的脊背,忽然捂住了嘴。
前世这时候,皇后己经摔碎了第三只茶杯,凤钗都被气得歪在了一边。
暮色渐深,皇阿玛终究没能留下夏盈盈。
船舷边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小燕子看见皇后起身回舱时,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经过她身边时,皇后的声音轻得像风:“十二阿哥的太傅说,他最近字写得有进步。”
小燕子猛地抬头,正撞见皇后眼底一闪而过的暖意。
她忽然想起前世在静心苑,皇后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看着十二阿哥”。
“娘娘放心!”
她用力点头,眼眶又热了。
船身继续前行,破开的水波在船后织成银带。
小燕子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京城方向,忽然握紧了拳头。
夏盈盈这关算是过了,可她知道,慈宁宫里那盏等着他们的宫灯,比南湖的夜色还要冷。
陈知画的手帕,老佛爷的佛珠,高公公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前世的债,这一世该一笔一笔算了。
但至少,船头那抹凤袍的身影,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在深夜的宫墙下,碎成一地无法拼凑的悲凉了。
小燕子深吸一口气,风吹起她的衣角,像一只重新展翅的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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