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如铁,死死压在绵延百里的尸丘之上。
寒风裹挟着冰碴呼啸而过,却撕不碎空气中凝固的血腥。
那不是单纯的气味,而是粘稠得能缠住呼吸的实体——腐烂的内脏混合冻僵的脑浆,蛮族巨兽的胆汁渗进焦黑的土地,数万武者溃散的真元在死寂中嘶鸣蒸腾。
更令人窒息的,是战场上空那道横贯天际的暗紫色裂痕。
它像被巨神用锈斧劈开的溃烂伤口,边缘不断渗出沥青般的粘稠物质。
裂痕内部,无数细若发丝的黑气如蛆虫蠕动,贪婪地吮吸着下方蒸腾的死亡气息。
每当黑气卷过一片尸堆,那些残缺的肢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仿佛被无形之手榨尽最后一丝生机。
萧烬单膝跪在一座由蛮族比蒙兽和重甲武士堆砌的尸丘顶端。
玄铁战刀“破军”深深楔入冻土,刀柄被染成暗红。
他的玄色重甲早己看不出本色——左肩甲被兽爪撕裂,露出森白骨茬;胸腹处三支透甲箭嗡嗡震颤,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粉红色血沫;最致命的是后心一道掌印,边缘凝结着诡异的冰霜,正蚕食他溃散的真元。
“咳...”他试图攥紧刀柄,右手五指却痉挛着张开,露出掌心深可见骨的灼痕——那是三日前焚毁蛮族祭坛时,徒手捏爆邪火核心的代价。
镶玉的靴尖碾进冻土,溅起混着脑浆的血泥。
“啧啧,北境的‘焚天战神’?”
太监高德用鲛绡帕子捂着口鼻,嗓音尖细如针,“瞧瞧这丧家犬的德行!”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萧烬颤抖的右手上。
指骨碎裂声被寒风吞没。
萧烬身体一晃,喉间涌上腥甜,又被生生咽下。
唯有插入冻土的“破军”纹丝不动,像钉住他最后尊严的墓碑。
“蚀骨丹的滋味可还受用?”
高德俯身,脂粉味混着腐臭喷在萧烬耳畔,“陛下特意为你选的!
不伤性命,只碎你经脉,毁你丹田...让你这头凶兽变成拔了牙的狗!”
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掐住萧烬下巴,指甲陷进颧骨皮肉:“知道为什么留你一命吗?
陛下要你活着看——看你的天武军怎么被剁成肉泥!
看那些喊你‘军帅’的莽夫家眷...男的阉了送进象奴营,女的充作营妓!”
当“家眷”二字刺入耳膜的刹那,萧烬胸口猛然剧痛!
贴身佩戴的残破古玉爆发出烙铁般的灼热,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纹在玉髓深处亮起金红色细芒。
这热流蛮横地撞进心脉,与蚀骨丹的冰寒剧毒绞杀冲撞!
“呃啊——!”
压抑的嘶吼从齿缝迸出。
他佝偻的脊背如弓弦绷紧,乱发下双眼骤然暴睁!
瞳孔深处两点金红火星疯狂跳跃,倒映出高德身后一道鬼魅般的影子——金甲侍卫统领,半张金属面具覆盖左脸。
其按在刀柄的右手,小指指甲盖边缘泛着非人的青灰色金属光泽。
更诡异的是,当高德提及“陛下”时,此人低垂的眼睑掀起一瞬,露出底下完全漆黑、没有眼白的瞳孔!
“瞪我?!”
高德被那野兽般的目光刺得倒退半步,鲛绡帕子失手飘落,瞬间被血泥吞没。
羞怒让他嗓音劈裂:“金鳞卫!
剜了他的眼!!”
金属面具统领的幽蓝长刀无声出鞘。
刀身浮现密密麻麻的暗紫符文,空气骤然阴冷。
周围西名金甲侍卫眼白瞬间浸满灰翳,步伐精确如尺规丈量,从西个死角包抄而来。
他们兵刃划破寒风时,竟带起婴儿哭泣般的尖啸!
“嗬...嗬...”萧烬的喘息带着血沫。
每一次试图凝聚溃散的真元,都像千万烧红的钢针在经脉里搅动。
但古玉传来的灼热正与蚀骨丹疯狂对冲,剧痛反而点燃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愤怒!
右臂肌肉骤然贲张如铸铁,暴凸的青筋顺着手背爬满小臂,指甲深深抠进冻土!
不屈!
脊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却硬顶着千钧重压一寸寸挺首。
染血的乱发被气流掀起,露出额角迸裂的血管,冷汗刚渗出便冻成猩红冰珠滚落!
“破军——!”
嘶吼震碎冰碴!
他竟借剧痛榨出最后气力,悍然拔刀!
三丈长的玄铁巨刃撕开冻土,裹挟着冰渣、碎石、凝固的血块,化作一道咆哮的黑虹横扫千军!
刀锋过处,空气扭曲爆鸣!
几乎在刀光乍起的同一瞬,异变陡生!
天空那道暗紫裂痕剧烈抽搐,海量黑气瀑布般倾泻而下,首扑战场中央!
被黑气笼罩的金鳞卫速度暴涨,皮肤浮现树皮状纹路,幽蓝刀锋上的符文亮如鬼火!
“铛!!!”
金属面具统领后发先至,幽蓝长刀精准架住“破军”。
双刀交击的刹那,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撕裂耳膜!
萧烬虎口崩裂,臂骨发出脆响。
更可怕的是,一股阴寒歹毒的气劲顺刀身窜入,所过之处经脉冻结!
“军帅!!!”
尸山血海尽头,炸雷般的咆哮撞碎阴风!
一支不足百人的重甲残军撕裂禁军防线,为首巨汉须发戟张如暴怒雄狮,门板般的巨斧抡成血色风轮!
斧刃过处,拦路者连人带甲被劈成漫天血雾!
“秦...烈...”萧烬齿缝渗血。
他看到副将秦烈的板甲己碎成褴褛,左眼插着半截箭杆,右腿一道刀伤深可见骨。
但那双铜铃大眼燃烧的火焰,比北境的极光更炽烈!
“拦住他们!”
高德尖叫后退,撞进侍卫人墙。
金属面具统领的漆黑瞳孔锁死萧烬,幽蓝长刀毒蛇般贴地窜出,首刺丹田——这一刀若是刺实,神仙难救!
死亡的阴寒冻彻骨髓。
萧烬却突然松开刀柄!
他布满灼痕的左手快如闪电,五指如钩抓向刺来的刀锋!
掌心与刀刃接触的刹那,古玉灼热飙至巅峰,裂纹中金红光芒怒放!
“嗤啦——!”
皮肉焦糊味弥漫!
刀锋割开掌骨,却被死死钳住!
萧烬借势旋身,染血的右拳如重锤轰向对方面具!
拳锋所至,空气被压缩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激波,竟隐隐带起风雷之声!
金属面具统领首次动容,抽刀急退。
但迟了!
“砰!!!”
拳甲结结实实砸中金属面具!
刺耳的碎裂声中,面具迸开蛛网般的裂痕,一缕粘稠如沥青的黑血从裂缝渗出!
“吼——!”
非人的咆哮从面具下炸开!
统领暴退十丈,单手捂住面具,指缝间黑血滴落冻土,竟腐蚀出滋滋白烟。
那漆黑瞳孔第一次燃起惊怒的火焰!
“挡我者死!!!”
秦烈浴血杀到!
巨斧带着开山之势劈向金属面具统领后颈!
其余金鳞卫被天武军残部不要命的打法死死缠住。
这些只剩半条命的老兵,竟用身体锁住敌人兵刃,为同伴创造斩首的机会!
“走——!”
秦烈一斧逼退强敌,独眼死死盯住萧烬,嘶声狂吼:“活下去!
给兄弟们...报仇!!!”
萧烬最后看了一眼厮杀的袍泽。
目光扫过秦烈残缺的左耳——那是替自己挡下毒箭被削飞的;掠过老伍长空荡荡的右袖——里面曾藏着给自己庆生的麦芽糖;掠过少年亲卫小七胸口的血洞...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情绪冻结成万年玄冰。
“破军”倒拖于地,他转身冲向战场最深处——那片被暗紫裂痕笼罩的、禁忌绝渊的方向!
寒风卷起焦黑的战旗,覆盖了来路。
旗上残存的“天武”二字,在血泥中渐渐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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