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轰鸣撕裂了边境黄昏的寂静。
那不是尖锐的金属啸叫,而是大地从腹腔深处发出的、沉闷厚重的痛苦咆哮。
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硝烟,像一只滚烫粗糙的巨手,狠狠塞进苏洛言的鼻腔和喉咙。
巨大的冲击波如同一堵无形的、带着毁灭意志的巨墙,蛮横地将他从焦黑的土地上掀起,抛向混沌的半空。
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刻度。
只剩下失重带来的眩晕,五脏六腑被强行挤压扭曲的剧痛,视野边缘刺眼到令人绝望的炽白闪光,以及……一只模糊却锐利无比、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金色瞳孔,如滚烫的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黑暗。
无边无际,沉重粘稠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将他彻底吞没。
然后,是声音。
不是爆炸的余响,也不是战地医院的嘈杂,而是原始的、野蛮的、充满生命力的喧闹,粗暴地钻入他嗡嗡作响的耳膜。
粗犷的呼喝如同野兽的咆哮,低沉嘶鸣的兽吼此起彼伏,还有钝器敲打坚硬物体的“砰砰”声,杂乱无章,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蛮荒气息。
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腥臊气味,霸道地冲散了硝烟的残影,塞满了他的感官。
苏洛言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头瞬间被这原始的恶臭扼紧,剧烈的呛咳撕扯着胸腔,牵动起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他挣扎着,用尽残存的意志,掀开了沉重如铅的眼皮。
视野被一片巨大、粗糙、布满深浅沟壑的深褐色“墙壁”占据,那纹理扭曲虬结,像是某种远古巨兽干涸的皮肤。
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越过一片寸草不生的开阔地,远处是遮天蔽日的、形态极其陌生的巨树轮廓,枝叶纠缠得密不透风,投下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将天空切割成碎片。
天空本身,是一种不真实的、过于纯净的湛蓝,蓝得刺眼。
不是边境的焦土。
不是战地医院冰冷的惨白。
这是……地狱?
还是……另一个世界?
身下的触感坚硬冰冷,是嶙峋的岩石,硌得他生疼。
他尝试移动几乎不属于自己的手臂,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从右肩胛骨下方炸开,痛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闷哼。
他艰难地低头看去,身上那套沾满泥土和硝烟的丛林迷彩作战服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凝固着发黑的血迹,伤口暴露在带着原始草木气息的空气里,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它,带来新的折磨。
“吼——!”
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近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和一种冰冷的审视,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狠狠撞击在苏洛言的心弦上。
军人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瞬间流遍全身,驱散了眩晕和剧痛,只剩下高度警戒的冰冷。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淬毒的军刺,精准地刺向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前方不足十米的地方,一块巨大的、被岁月或某种力量磨得异常光滑的黑色岩石上,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不是人。
接近两米五的恐怖高度,肌肉虬结贲张,如同用最坚硬的岩石雕刻而成,每一块都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覆盖着浓密、如同熔融黄金般灿烂皮毛的胸膛赤裸着,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看不出材质、厚重而原始的兽皮裙。
他的脸孔是人类与雄狮的奇异融合——深刻刚硬的五官轮廓,鼻梁高挺如同山脊,嘴唇线条冷硬如刀削,但覆盖着浅浅一层金色绒毛,尤其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没有丝毫杂质的熔金之色,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瞳孔深处是冰冷的审视、本能的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漠然好奇。
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地站着几十个同样高大、散发着彪悍气息的身影。
有的保留着更多兽类的特征,粗壮的狮尾不安地甩动,鬃毛浓密程度不一,指爪粗钝而锋利,闪烁着寒光;有的则更接近人形,但那股源于猛兽骨髓深处的凶戾之气,却如同实质的瘴气般弥漫在空气里。
他们手中的武器简陋而骇人:巨大的兽骨棒槌边缘沾着暗红的污渍、打磨得异常粗糙的石斧刃口崩裂、绑着森白獠牙的木矛尖端滴落着粘稠的液体……所有冰冷、贪婪、或是纯粹好奇的目光,都如同密集的箭矢,牢牢钉在苏洛言这个突兀闯入的、浑身是血的“异类”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沉重得令人窒息。
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远处丛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野兽悠长而瘆人的嚎叫。
苏洛言强迫自己忽略肩背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忽略那几十道足以将他凌迟的视线。
他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尤其是受伤的右肩,用尽残存的力气支撑着身体,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岩石上站了起来。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泛起雪花,但他强迫自己站得笔首,如同一杆插在蛮荒之地的染血标枪。
他迎向岩石上那双主宰般的、熔金铸造般的瞳孔,眼神锐利、沉静,如同深潭寒冰,没有丝毫退缩,只有属于战士的、深入骨髓的警惕和评估。
在这个完全未知、力量为尊、凶险环伺的世界里,示弱,意味着瞬间被撕成碎片。
无声的对峙,在蛮荒的天空下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一方是伤痕累累、孤立无援的人类军人,一方是统领着原始力量的黄金狮王。
命运的齿轮,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开始了它沉重而诡异的转动。
岩石上的身影——狮烈,熔金的眸子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苏洛言身上一寸寸扫过。
那身从未见过的、染血的奇异“皮毛”(迷彩服),那挺首脊背、在如此重压下依旧如同青松般不肯弯折的姿态,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的、与虚弱身体截然相反的、近乎疯狂的冷静火焰,都透着一种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诡秘气息。
不是猎物,也不是己知的任何一种敌人。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未知的警惕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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