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顾家正厅的紫檀木梁下悬着西盏鎏金八角灯,暖黄光晕里飘着龙井茶香。
陆名端着青瓷酒壶站在偏厅角落,袖角被穿堂风掀起一道褶皱——这是他作为顾家赘婿的第三个月,也是今天这场“丐帮茶商合作宴”里最没存在感的活计。
“顾老夫人,我丐帮总舵新立茶栈,这江南茶叶的生意,还望顾家多多照拂。”
上座穿青布短打的中年男人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桌沿。
他叫赵三河,自称丐帮八袋弟子,可陆名的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时,喉结动了动——那本该绣着九袋的青布囊上,金线纹路歪歪扭扭,连丐帮“忠义”二字的云纹都缺了半笔。
正厅里响起顾老夫人的笑声,她端着茶盏的手戴着翡翠扳指,“赵爷说笑了,能与丐帮合作是顾家的福气。”
话音未落,赵三河突然提高声调:“听闻顾夫人当年跟着老爷走茶马古道,可是连吐蕃人的马帮都敢硬刚的人物?”
陆名握着酒壶的指节微微收紧。
前世做私家侦探时,他见过太多骗子用“套近乎”打开局面——赵三河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在试探顾老夫人对江湖的熟悉度。
更可疑的是,当顾老夫人笑着应和“当年确是吃过些苦”时,赵三河的眉尾极轻地挑了一下——那是确认目标“好糊弄”的微表情。
“添酒。”
左侧传来冷硬的女声。
陆名抬眼,是顾家二小姐顾清芸,她涂着丹蔻的指尖敲了敲空杯,“赘婿就是赘婿,站着都发愣。”
陆名垂眸应了声“是”,酒液注入杯中时,余光瞥见赵三河的手探向腰间。
他前世查过古董诈骗案,太熟悉这种“展示信物”的时机——果然,赵三河摸出枚青铜令牌,“这是本舵传下的打狗令,顾夫人请看——打狗棒法共有三十六路,”陆名突然开口,酒壶在掌心转了半圈,“其中‘棒打双犬’是首式,‘反截狗臀’是第六式,不知赵爷可知这两路的要诀?”
正厅霎时安静。
顾老夫人的翡翠扳指磕在桌沿,顾清芸的丹蔻指甲掐进掌心。
赵三河的笑容僵在脸上,青铜令牌在他掌心泛着冷光——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缩在角落的赘婿会突然发难。
“你算什么东西?”
顾清芸拍桌而起,“顾家设宴哪有你说话的份?”
陆名盯着赵三河发白的指节,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前世他是让罪犯闻风丧胆的“猎狐”,今世却要为了不被赶出顾家,连说句话都要担着被辱骂的风险。
可当赵三河的目光阴鸷地扫过来时,他左眼突然刺痛如被针尖挑破,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青灰色的柴房里,赵三河瘫坐在草堆上,脖颈处有乌青指痕,喉间发出咯咯的窒息声。
他对面站着个蒙黑布的人影,手里攥着个雕花瓷瓶,瓶口渗出的腥甜气息首往陆名鼻腔里钻。
墙角的老座钟指向未时三刻,窗外的梧桐树投下的影子,正是顾家后院那棵百年老树。
“陆名!”
顾清芸的尖叫刺破幻境。
陆名踉跄一步,酒壶“当啷”掉在地上。
他左手撑着桌沿,左眼仍在发烫,可刚才的画面却清晰得可怕——赵三河会在一小时后,也就是未时三刻,被人毒杀在后院柴房。
“装什么样子?”
顾清芸抓起桌上的茶盏就要砸,却被顾老夫人抬手拦住。
老夫人眯眼盯着陆名,皱纹里渗着冷意:“你方才问打狗棒法,是何用意?”
陆名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余光瞥见赵三河正不动声色地将青铜令牌塞回腰间。
他前世查案时学过读心术,此刻赵三河绷紧的肩背、频繁吞咽的动作,分明是被戳穿后的慌乱。
而更关键的是,那幻境里的死亡时间——未时三刻,距离现在不过半个时辰。
“回老夫人,”陆名弯腰捡起酒壶,指腹擦过壶身的裂纹(这是他昨天被顾清芸摔的),“我听说丐帮弟子的布袋必有九袋,每袋绣‘忠’‘义’二字,可赵爷的布袋......”他抬眼看向赵三河腰间,“金线绣的是‘中’‘叉’,莫不是绣娘手滑了?”
正厅里响起抽气声。
顾老夫人的目光瞬间如刀,扫向赵三河的布袋——青布囊上的纹路确实歪歪扭扭,仔细看竟真像是“中”字少了一竖,“义”字错成了“叉”。
赵三河的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来:“你、你这是污蔑!”
“赵爷莫急。”
陆名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前世安抚受惊的证人,“我就是个赘婿,懂什么江湖规矩?
不过方才见赵爷令牌上的‘丐’字少了一横,还以为是年久磨损......”他没说完,因为他看见赵三河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枚青铜令牌上的“丐”字,分明是新刻的,边缘还带着毛刺。
前世他查过文物造假,这种急于伪造的信物,最容易在细节上露马脚。
“够了!”
顾老夫人拍桌,“王掌柜,带陆名下去。
赵爷,顾家绝无冒犯之意,咱们接着谈......老夫人!”
陆名突然提高声音,他看见账房王掌柜正站在屏风后,手指绞着帕子,额头的汗渍把瓜皮帽都浸透了。
那是他前世查财务诈骗时见过的表情——做贼心虚。
顾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冷了:“你还有完没完?”
陆名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此刻若再纠缠,只会被顾家人更厌弃,可赵三河的死亡画面像根刺扎在他脑子里——如果赵三河是骗子,那杀他的人是谁?
王掌柜频繁看赵三河的眼神,难道他们有勾结?
“小婿知错。”
他低头行了个礼,转身时故意撞翻旁边的茶案。
瓷片碎裂声中,他瞥见王掌柜的脚猛地缩了缩,帕子掉在地上,露出半截红绳——那是三天前他在库房看见的,王掌柜说要给儿子求的平安绳,可库房丢失的二十两银子,也是那天晚上的事。
“还不快滚!”
顾清芸的推搡落在他后背,陆名踉跄着退到廊下。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摸了摸发烫的左眼——那幻境不是梦,因为他能清晰记得柴房里霉味混着松脂的气息,能数清老座钟上缺了的铜角。
未时三刻,后院柴房。
陆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酒壶——壶底刻着顾家的标记,是他方才撞翻茶案时顺走的。
他需要验证那幻境的真假,更需要弄清楚赵三河和王掌柜的阴谋。
“报——”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通报声,“丐帮陈长老到!”
正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顾老夫人的翡翠扳指掉在地上,赵三河的脸瞬间煞白如纸。
陆名扶着廊柱站首,看着赵三河踉跄着往偏门退去,而王掌柜正攥着帕子往他手里塞什么——是那枚青铜令牌?
“陆姑爷?”
身后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夫人让您去前院取醒酒汤。”
陆名回头笑了笑,掌心的酒壶握得更紧。
他知道这是顾家人支开他的借口,可正好——未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他得赶在丐帮长老到来前,去后院柴房看看,那幻境里的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抬脚往院外走,靴底碾过一片碎瓷。
月光下,瓷片上倒映着他的脸,左眼的瞳孔里,似乎还残留着柴房里那道蒙黑布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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