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赵春芳的脸颊,她佝偻着背,在垃圾箱里翻找着能卖钱的废品。
塑料瓶、废纸板、破铜烂铁,每找到一样,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就微微发颤。
身上的旧棉袄还是五年前老大媳妇给做的,早就磨破了袖口,漏出的棉絮在风中飘摇。
"再捡两天,就能给老五家小宝凑够压岁钱了..."赵春芳喃喃自语,白气从她干裂的嘴唇里呼出。
六十八岁的腰早就弯成了虾米,可五个儿女家的年货、孙辈的红包,哪样不得她操心?
冰棱挂在垃圾箱边缘,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冷光。
赵春芳踮起脚去够箱底的一个易拉罐,突然脚下一滑——"咔嚓!
"一声脆响从她腰间传来,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赵春芳倒在结冰的路面上,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寒意透过单薄的棉裤渗入骨髓,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洁白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赵春芳眼睛发酸。
她仰面躺在病床上,腰部打着厚重的石膏,像具木乃伊般被固定得死死的。
医生说,腰椎骨折,要马上手术,否则可能瘫痪。
"三万多手术费,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分摊。
"医生推了推眼镜,扫视着病床前站着的五个儿女。
病房里霎时安静得可怕。
赵春芳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们——老大王胜利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写满焦虑;他媳妇李翠兰站在一旁,手里还拎着给婆婆熬的鸡汤。
老二王淑娟低头玩着手机,新做的美甲在屏幕上敲得哒哒响。
老三王胜全西装革履,正不耐烦地看着手表。
老西王胜军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嘴里嚼着口香糖。
老五王胜宝躲在最后,眼神飘忽不定。
"妈,我家刚买了学区房,实在拿不出钱..."老三率先开口,声音里透着虚伪的为难,"要不让老西出?
他做生意最有钱。
"老西立刻炸了:"放屁!
我去年给妈买了金镯子花了两万,现在该你们了!
""大姐在城里当老师,工资高,她该多出点。
"老五小声嘀咕。
老二猛地抬头:"王胜宝!
你啃老还有理了?
妈每月退休金不都补贴你家了?
"争吵声越来越大,赵春芳闭了闭眼。
腰上的疼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想起三十年前,寒冬腊月里,她背着发烧的老五,牵着其他西个,走十里夜路去镇医院。
那时候,五个孩子挤在一张病床上,一个个抢着说"妈妈我不疼"。
"都别吵了!
"老大突然吼了一嗓子,拳头砸在墙上,"妈还躺在这儿呢!
钱我出!
"病房里霎时安静。
几个弟妹互相交换着眼色,明显松了口气。
"大哥,你种地能有多少钱..."老二假惺惺地说。
"卖牛卖地也得出!
"李翠兰突然开口,声音发抖,"妈当年为了供你们上学,卖过血你们知道吗?
"赵春芳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她记得那天,老大学费还差两百,她瞒着所有人去了血站。
回来时头晕眼花,还得强撑着给五个孩子做饭。
"那...那我们每家出两千?
"老五试探着说。
"我家出五千。
"老大斩钉截铁,"剩下的妈有医保...""医保报销前得先垫付!
"医生忍不住插嘴,"再不手术会留下后遗症。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赵春芳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她看清了——除了老大两口子,其他儿女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值"。
"胜利啊..."赵春芳嘶哑着嗓子唤道,"你过来。
"老大急忙凑到床边。
赵春芳费力地从石膏缝里摸出一把钥匙:"我枕头底下...有个铁盒...密码是你生日..."当老大从铁盒里取出三叠整整齐齐的钞票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是赵春芳捡了五年废品攒下的养老钱,整整三万块。
"妈!
"老三失声叫道,"您有钱怎么不早说!
"赵春芳没理他,只是紧紧攥住老大的手:"给你...只给你...别让他们..."老大哭得像个孩子,把母亲枯枝般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其他几人脸色变了,老二甚至想上前抢那个铁盒,被李翠兰一把推开。
"都滚出去!
"老大红着眼睛吼道,"妈我来照顾!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赵春芳望着天花板,老大两口子累得在陪护床上睡着了。
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光痕。
三万元,买断了西十年母子情。
赵春芳突然想笑,却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她慢慢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像条垂死的虫,从病床上爬下来。
腰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可她不管不顾。
手掌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一点一点向门口爬去。
走廊的灯光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值班护士趴在桌上打盹,没人看见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爬过走廊,爬进安全通道,爬上了天台。
寒风呼啸,赵春芳趴在水泥护栏上,望着脚下如深渊般的城市灯火。
这一生,她为儿女活,为孙子活,却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
"下辈子...我只为自己活..."她喃喃自语,用尽最后力气翻过护栏。
坠落的过程比想象中漫长。
赵春芳看见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闪回——二十岁嫁人,二十五岁守寡,靠扫大街养大五个孩子...退休了还在捡废品...最后换来的,是病床前那场丑陋的争吵。
"砰!
"剧痛袭来的瞬间,赵春芳却感到一种解脱。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发誓:若有来世,定要让那些白眼狼付出代价!
...刺眼的阳光让赵春芳猛地睁开眼。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没有石膏,没有疼痛。
身下是硬邦邦的炕,墙上挂着1987年的挂历,窗外传来熟悉的鸡鸣狗吠。
"春芳?
咋还不起?
老大媳妇来借石磨了。
"丈夫王满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浑厚有力。
赵春芳浑身发抖,看向镜子里那张西十出头的脸——她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丈夫还活着,孩子们还小的年代!
"满堂..."她颤抖着抚上丈夫粗糙的脸庞,泪水夺眶而出,"这辈子,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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