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被浓云吞没的时辰,林家柴房里塞满了稻草朽烂与汗麻绳混搅的浊气。
林小满挣了挣背后勒进皮肉的绳结,粗粝的绳刺刮得腕子火辣辣地疼。
她盯着门缝外那几道鬼祟黑影,声气不高,字字却像淬了冰碴子:“二叔,钱老爷家填房娘子坟头草都换三茬了,您推亲侄女跳这火坑,就不怕天雷劈穿房梁,夜夜枕边听鬼哭。”
门轴吱呀惨叫,漏进堂屋油灯昏黄的光。
林二福那张刻薄脸在光影里浮着,嘴角耷拉着算盘珠子:“小满丫头,人得认命。
钱家泼天的富贵,指缝漏点够咱嚼用三辈子。
嫁过去是穿金戴银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
他身后两个钱府家丁铁塔似的堵死门框,腱子肉在短打衫子下鼓胀。
“福分?”
小满喉头滚出半声冷笑,尖尖虎牙咬得死紧,“是嫌棺材板不够亮堂,要拿我骨头上漆?
二叔,钱秃驴虐死填房的手段,西市口说书的天天当莲花落唱,您当侄女耳聋眼瞎?”
她身子猛力一挣,麻绳在柴垛上刮出刺啦碎响,“赌坊输光田契拿侄女顶债,您这算盘珠子崩得比棺材铺鞭炮还响!”
林二福老脸一臊,转瞬青黑。
他哐当甩上门,落锁声混着压低的怒骂砸进来:“牙尖嘴利的丧门星!
锁三天饿脱形,看你还犟!
三日后花轿临门,捆成粽子也给你塞进去!
耗子钻风箱,看你往哪蹿!”
脚步声远遁,院里的狗吠熄了。
柴房沉入墨缸,只剩小满粗重的喘息撞着心跳。
“呸!
想拿姑奶奶垫棺材板,下辈子赶早!”
她啐出口血沫子,猛地埋首,尖牙狠狠锉进腕间死结。
麻绳碎屑混着血腥气炸开舌根。
一下,两下,三下……腕骨剧痛,绳扣却松了寸许!
冷汗浸透鬓角,牙关咬得腮帮高鼓。
麻绳软塌落地。
小满顾不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狸猫般窜到背阴窄窗下。
窗棂朽烂出个窟窿,夜风呜咽着灌进来。
“酸菜祖宗得罪,借您宝地躲煞星。”
她十指抠进朽木,骨节暴白,腰腹发力狠蹬!
整个人从窄口翻出,重重砸在冻土上,眼前金星乱迸。
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缩进倒扣的腌菜缸底。
刚蜷成团,两双皂靴己碾到墙角。
“邪门!
柴房锁死的!”
公鸭嗓疑惑嘟囔。
油滑声透着不耐:“管她钻了哪个耗子洞!
正事要紧!
青盐收拾停当?”
脚步声停在缸边。
小满屏息,冷汗黏住粗布衫。
“妥了。”
公鸭嗓压着狠劲,“子时趁落潮,沉进河西渡口下游芦苇荡。”
“妙!”
油滑声嗤笑,“林家粮船明早打那儿过。
捞起来人赃并获,私盐贩子的黑锅,林家这身骚皮披定了!”
缸底阴影里,小满瞳孔骤缩。
沉盐?
栽赃?
钱秃驴不仅要卖她,还要断林家满门活路!
“八十斤上等青盐,”公鸭嗓喉头滚着贪响,“沉下去记号做瓷实。
老爷说了,林家顶了罪,田产铺面抄没喂饱县衙,剩下的……”他咂摸两声,“够兄弟快活半辈子。”
“做梦!”
油滑声低斥,“手脚麻利抹痕迹!
老爷要林家男丁吃断头饭,女眷嘛……”淫笑混着夜风钻进缸缝,“那小辣椒侄小姐,老爷特意吩咐,花轿进门后得好好‘腌进咸菜坛’,永生永世别想翻身!”
腌进咸菜坛!
永生永世!
寒气混着怒火窜透脊梁,激得小满猛一哆嗦!
手肘撞上邻缸,“哐啷!”
瓦片磕碰声在死寂中炸开!
“有动静!”
公鸭嗓厉喝。
“缸子后面!”
油滑声劈风抓来!
两只蒲扇大手探进阴影!
生死一瞬,小满眼底凶光迸溅!
“想腌姑奶奶?
看谁先泡坛子!”
她不退反进,肩背狠撞向垒叠的腌菜缸!
顶头半人高的新缸晃了晃,裹着半缸黏稠酸臭的老卤,泰山压顶般砸落!
“哗!”
污浊卤汁瀑布般浇透两人!
公鸭嗓捂眼惨嚎:“我的招子!
痛煞了!”
油滑声呛咳暴退:“小贱人泼胆!”
刺鼻酸咸气弥漫。
小满早如离弦箭扑向歪脖桑树!
指甲抠进树皮,带血的脚尖猛蹬树瘤!
墙头碎砖冰入手心,她腰腹发力狠翻!
整个人麻袋般砸落巷外冻土!
院内嘶吼炸开:“贱人翻墙了!
抄家伙追!”
长街空荡,远处梆子敲过两声。
小满浑身散架般疼,眼前黑影乱晃。
巷口却晃来辆驴车,赶车老汉抱鞭打盹。
“孙伯!
驴子借我逃命!”
她连滚带爬扑上车辕,劈手夺过缰绳。
老孙头惊跳:“疯丫头做甚!”
“回头赔您驴钱!”
小满扬鞭狠抽驴臀!
老驴吃痛狂蹿!
空箩筐天女散花般滚落,首首撞翻街边豆腐挑子!
雪白豆花混着木屑浆水炸开半条街!
“我的豆腐!”
摊主哭嚎被驴蹄踏碎。
小满死死趴住车板,怀中腌菜坛子硌得胸骨生疼。
林家黑黢黢的院墙甩在身后,长街尽头,巡夜火把的光斑渐近。
驴车嘶鸣着拐过街角,首冲那片跳动的官差火光,“差爷!
河西渡口沉私盐!
钱家要栽赃灭门!”
嘶喊撞碎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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