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公主归位

指尖冻得麻木，几乎握不住冰冷的竹扫帚。冷宫的风，像淬了毒的针，

无孔不入地钻进我单薄的旧棉衣里，刮蹭着骨头。承露殿那边隐约飘来的丝竹声，

像隔着一个世界般遥远。我低头，呵出一小团白气，看着它迅速消散在灰蒙蒙的天光里。

“手脚麻利点！这鬼地方，扫个地都磨磨蹭蹭！”尖利刻薄的嗓音猛地扎破沉寂。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玉瑶贵妃的心腹大宫女翠缕，一身簇新的水红宫装，

下巴抬得能戳破天，正站在几步开外，嫌恶地用帕子捂着鼻子，

仿佛这冷宫的空气都脏了她的肺腑。我沉默地加快动作，粗糙的竹枝刮过冰冷坚硬的地砖，

发出单调刺耳的沙沙声。“哼，”翠缕冷哼一声，扭着腰走近几步，

目光毒蛇似的在我脸上和身上逡巡，“贵妃娘娘丢了支顶顶要紧的赤金点翠飞凤簪，

那可是陛下亲赏的！有人瞧见，昨儿个就你鬼鬼祟祟在承露殿外头晃悠！”心脏猛地一沉，

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我攥紧了扫帚柄，指节发白，

声音尽量平稳：“奴婢昨日只在冷宫当值，并未去过承露殿。”“哟呵，还敢狡辩？

”翠缕猛地拔高音调，细长的眉毛几乎竖起来，“你这贱蹄子嘴还挺硬！来人啊！

”她身后立刻闪出两个身材粗壮的太监，面无表情，眼神却凶悍如狼。其中一个手里，

赫然托着一支金光灿灿、凤羽飞扬的簪子。翠缕一把夺过簪子，快走两步，

竟直接塞进我沾满灰尘的衣襟里！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肌肤，激起一阵恶寒。“赃物在此！

人赃并获！给我拿下！”她尖声下令。两个太监如饿虎扑食，

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拧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骨头。我根本来不及反抗，

被他们粗暴地拖拽着，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承露殿前开阔的庭院里，积雪被宫人扫得干干净净，青石地面冷得像冰。

玉瑶贵妃正斜倚在铺着厚厚白狐裘的美人榻上，手里抱着精巧的鎏金手炉，

身上裹着华贵得刺眼的云锦宫装，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火焰。

她慵懒地抬起眼皮，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快意，

如同欣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啧，”她红唇轻启，声音娇媚，吐出的字却淬了毒，

“本宫就说呢，冷宫那腌臜地方出来的，手脚就是不干净。连陛下的赏赐都敢偷，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娘娘明鉴！就是这贱婢偷的！”翠缕立刻上前谄媚地附和。

玉瑶贵妃的目光慢悠悠地在我脸上逡巡，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

她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按宫规，偷盗御赐之物，该当何罪啊？”“回娘娘，

”翠缕声音响亮，带着一种施虐的兴奋，“该掌嘴一百，罚入辛者库为奴！”“哦？

”玉瑶贵妃拖长了调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才一百下？太轻了。

”她忽然坐直身子，手炉随意递给旁边的宫女，那双美目里寒光乍现，“这贱婢，

生得倒有几分碍眼。掌嘴之后，给本宫……划花了她的脸。本宫倒要看看，

一张破了相的烂脸，还怎么勾引人！”“是！”翠缕和那两个太监齐声应道，

声音里透着残忍的兴奋。其中一个太监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

狠狠扇了下来！“啪！”第一记耳光落下，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脸上。眼前猛地一黑，

耳朵里嗡鸣一片，嘴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紧接着，

第二下、第三下……耳光如同密集的冰雹，毫不留情地砸落。脸颊火辣辣地剧痛，

迅速肿胀麻木，意识在剧烈的震荡中模糊又清醒。每一次掌掴，

都伴随着太监粗重的喘息和翠缕尖声的计数：“十！二十！三十！……”血沫混着唾液，

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小花。

屈辱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刺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不知过了多久，

一百下的计数终于到了尾声。我的脸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视线模糊，

只能勉强看到玉瑶贵妃那张艳丽却扭曲的脸。她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亲自站起身，

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她身上浓郁的、甜腻的熏香气息，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

她伸出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冰凉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啧啧，

打成这样，真是可怜。”她声音带着虚伪的叹息，眼神却兴奋得发亮。她另一只手，

慢条斯理地拔下了自己发髻上一支沉甸甸的赤金嵌宝石凤钗。钗头的凤凰尖锐无比，

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致命的寒芒。“不过，本宫说过，要划花了它。

”她语气轻快，如同在谈论天气。话音未落，那尖锐的金钗带着风声，

狠狠地朝我的脸颊划了下来！“嘶——！”皮肉被撕裂的剧痛瞬间盖过了掌嘴的麻木！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汹涌而下，带着浓烈的腥气。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贴着骨头划过。视线彻底被血水模糊，

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和那支染血的金钗。“呵，

”玉瑶贵妃随手将那沾满鲜血的金钗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雪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属于我的血迹，

仿佛在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声音里是刻骨的轻蔑：“贱婢，记住了，在这深宫里，本宫碾死你，

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承露殿前这凝固着血腥与暴虐的空气。所有人，

包括正得意洋洋欣赏自己“杰作”的玉瑶贵妃，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御前总管大太监高福全，带着一队身着紫衣、神色肃穆的御前侍卫，

步履如风地直冲过来。高福全那张素来圆滑世故的脸上，

此刻竟布满了从未有过的急切和凝重，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

玉瑶贵妃微微蹙起描画精致的柳眉，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但很快又换上了惯有的、带着几分矜持的娇媚笑容：“哟，高公公？

什么风把您吹到本宫这儿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事吩咐？”高福全脚步未停，

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给贵妃行礼。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

在庭院中迅速扫视，掠过地上刺目的血渍，掠过那两个还拧着我胳膊的太监，最终，

死死定格在我那张血肉模糊、肿胀变形的脸上！当看清我的惨状时，

高福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那眼神，

仿佛看到了天塌地陷。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也个个面露惊疑，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这反常的、极度失态的一幕，让玉瑶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但那份盛宠之下的骄横让她强自镇定，声音拔高了几分，

带着质问：“高公公？！”高福全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他猛地回神，

却依旧没有看玉瑶贵妃一眼。他那双布满惊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

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近乎尖利变调、却又无比清晰的嗓音，

嘶喊出了那道如同惊雷般的口谕：“圣、圣上有旨——！！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破音，

“速请……速请公主殿下……更衣……面圣——！！！”“公主殿下”四个字，

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承露殿庭院上空轰然炸响！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的所有表情——那刻毒的得意、那被打扰的愠怒、那强装的镇定——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

瞬间僵化、龟裂，然后片片剥落，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极度扭曲的、写满荒谬和无法置信的表情。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还维持着擦拭的姿势，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翠缕和那两个行刑的太监，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翠缕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里面是彻骨的惊恐和茫然。那两个太监，

钳制着我的手臂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松，踉跄着倒退几步，双腿抖如筛糠，

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庭院里侍立的宫女太监们，

更是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死寂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无数道目光，

惊骇欲绝地聚焦在我这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为蝼蚁、被肆意践踏的“贱婢”身上。

“呵…呵呵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玉瑶贵妃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尖锐刺耳的笑声。

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绝伦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我，声音因为极度的讽刺和扭曲的快意而拔得尖利无比：“公…公主？

哈哈哈！高公公，您老糊涂了不成？还是被这贱婢的妖法迷了心窍？

”她夸张地用手帕掩着嘴，笑声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分明就是个手脚不干净、胆大包天的贱婢！本宫正替陛下清理门户呢！

”她猛地收住笑声，眼神陡然变得怨毒而兴奋，死死盯着我，

如同毒蛇盯住了垂死的猎物：“听见没有？真正的‘公主殿下’马上就要驾临了！高公公，

您来得正好！就让尊贵的公主殿下好好看看，本宫是如何处置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胚子！

正好让她也瞧瞧，什么叫规矩！”她转向那两个抖若筛糠的太监，

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宫继续打！往死里打！打到公主殿下驾临为止！

让公主殿下也看看这贱婢的下场！”然而，那两个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哪里还敢动我半根手指头？他们惊恐地看着高福全，又看看我，

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偶。就在这混乱癫狂的当口，又一个威严沉凝的声音，

如同磐石般压了下来：“住手！”人群如同被利刃劈开的海浪，哗啦一声分开一条通道。

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在更多御前侍卫的簇拥下，竟亲自疾步而来！他脸上的神情，

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急切，甚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震动。他的目光，

像两道灼热的探照灯，瞬间越过所有人，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或者说，

钉在了我胸前那片被鲜血浸透、又被粗暴撕扯开的衣襟上！

一块沾满了暗红血污、边缘磨损、玉质浑浊的旧玉佩，正半露出来，挂在我染血的脖颈间。

那玉佩样式古朴，上面隐约刻着模糊的纹路，在血污下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皇帝的目光在触及那块玉佩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他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

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急促。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

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点燃！玉瑶贵妃也被皇帝的突然出现和失态惊住了，她下意识地想迎上去，

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陛下？

您怎么……”皇帝却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更没看见她这个人。他所有的注意力，

都集中在那块染血的旧玉佩上！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我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位九五之尊竟毫不犹豫地屈下他那尊贵的膝盖，

“噗通”一声，直接半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

他伸出那双执掌乾坤、此刻却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手，

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轻轻捧起了那块沾满我血污的破旧玉佩。

指腹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去玉佩表面凝结的血痂和污迹，

露出底下那模糊却独特的、仿佛某种鸟兽的古老纹路。当那纹路彻底清晰映入眼帘时，

皇帝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遭受了无形的重击。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威严的眼眸，

此刻竟盈满了水光，直直地望进我因肿胀和血污而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睛里。他的声音，

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沉淀了无尽思念与痛苦的巨大震颤：“孩子……”这两个字，

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与希冀，

“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个凤凰刺青……还在吗？”凤凰刺青！这四个字，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后一块巨石，在玉瑶贵妃和所有在场宫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皇室最核心、最隐秘的嫡脉传承印记！唯有先皇后所出的嫡系血脉，才会在肩后隐秘处，

生来便带有那独一无二、据说遇热方显的火焰金凤！玉瑶贵妃脸上的血色，

这一次彻底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死灰色。她死死地盯着皇帝，又猛地看向我，

眼中的怨毒和疯狂被一种灭顶的、难以置信的恐惧所取代。她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承露殿前，落针可闻。

只有风吹过檐角的呜咽，以及皇帝那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我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

脸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皇帝那双饱含痛楚与希冀的眼眸，

像灼热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在无数道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动了动那只还能勉强抬起、同样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臂。指尖，

颤抖着，摸索到左臂那早已被抽打撕破、浸透鲜血的粗布衣袖。冰冷的布料黏在伤口上，

每一次细微的牵扯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但我不管不顾，只是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猛地向外一掀！“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在死寂的庭院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染血的破布被扯开。露出的，并非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是寻常的肌肤。

在那纤细、苍白、此刻布满青紫淤痕和擦伤的手臂内侧，靠近肩胛的位置——一枚印记，

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那印记并非寻常刺青的靛蓝或墨黑，

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沉淀了千年日光的赤金色。线条流畅而古老，

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神鸟轮廓。鸟首高昂，凤目威严，

每一片羽毛都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透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睥睨众生的尊贵与神圣！

纵然被血污沾染，被伤痕覆盖，那赤金的凤凰印记，依旧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黯淡的光线下，

无声地散发着不容亵渎的煌煌威仪！正是皇室嫡脉血脉独有的、传说中的——火焰金凤！

“轰——！”这一瞬间，无形的巨浪席卷了整个承露殿前庭！死寂被彻底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和压抑到极致的惊呼！所有宫女太监，

包括那些见惯风浪的御前侍卫，全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眼睛瞪得滚圆，

死死盯着我手臂上那枚在血污伤痕中依然光芒夺目的印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骇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