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初春,松花江还锁在冰层之下,刺骨寒风卷着雪粒砸在王家屯的土坯墙上,发出细碎的呜咽。
王家大宅的青瓦上积着尺把厚的雪,檐角冰棱垂得老长,可堂屋里却挤满了人,二十多双棉鞋踩得泥地发烫,粗重的呼吸让窗纸上的霜花都微微颤动。
族长王正山坐在太师椅上,十兄弟按长幼围在两侧。
老二王正海摩挲着旱烟袋,铜锅子在八仙桌上磕出闷响:“老七家这胎要是男娃,咱王家八代单传的坎儿可就破了。”
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接生婆扯着嗓子的喊:“使把劲!
再使把劲!”
王铁成在廊下转得脚底生烟,棉帽早被他攥在手里。
妻子刘玉娥的五六个舅姨挤在产房外,六姨踮着脚往门缝里瞧,被五舅扯了把袖口:“别瞎看,冲撞了胎神!”
正说着,门“吱呀”推开,接生婆举着襁褓跨出来,大红棉袄上沾着血迹:“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好!”
十叔王正发激动得踢翻了脚边火盆,火星子溅在堂屋的族谱上。
王正山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起身,浑浊的老眼盯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小脸,身后九个兄弟呼啦啦围拢过来。
五姑姑王桂兰挤到最前头,从包袱里掏出虎头帽往孩子头上套:“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玉娥虚弱地靠在枕头上,看着满屋涌动的人潮。
她娘家五舅抹着眼泪往襁褓里塞了块银锁,三姨掀开棉帘探进半个身子:“取好名儿没?”
王铁成望着孩子攥着小拳头乱挥的模样,想起父亲常说“大巧若拙”,咧嘴笑道:“就叫小呆,盼他一辈子踏实本分。”
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王家祠堂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
堂屋里,十房叔伯、五房姑姑连同刘家的舅姨们吵吵嚷嚷,热乎气儿冲得房梁上的积尘首往下掉。
这声啼哭,像把火,烧透了王家七代单传的寒冰,也让黑土地上这棵根系庞大的家族树,又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三天后的“洗三”之日,王家大宅被喜庆的红绸子裹了个严实。
院门口的大铁锅咕嘟咕嘟炖着酸菜白肉,蒸汽裹着肉香顺着北风飘出二里地。
王家十兄弟分工明确:老大老二带着叔伯们在祠堂祭祖,老三老西指挥年轻小伙儿搭席棚,老五老六领着姑姑们在厨房剁馅包饺子,七老八十的老兄弟们则坐在热炕头,戴着老花镜给小呆缝百家衣。
“来啦来啦!”
随着一声吆喝,接生婆抱着裹红布的小呆跨进堂屋。
堂屋中央早支起铜盆,盆里撒着大枣、花生和艾草,水面还漂着用红纸包着的铜钱。
按规矩,得由族里最年长的女性给孩子洗澡,可王正山执意要亲手来。
老人颤巍巍地舀起温水,嘴里念叨着:“一洗聪明伶俐,二洗无病无灾,三洗长命百岁……”每说一句,围观的亲友就跟着应和一声“好!”
,声浪震得房梁上的灰扑簌簌往下掉。
西厢房里,刘玉娥的五个舅舅正围着八仙桌喝酒。
大舅拍着桌子唱东北小调,三舅举着酒碗非要和王家的叔伯们划拳。
五姨带着姑姑们给小呆绣虎头鞋,银针在红绸上翻飞,嘴里还不忘唠嗑:“你看咱小呆这耳垂,跟他太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将来指定有福气!”
晌午时分,席棚下坐满了乡亲。
王家的叔伯们端上八大碗:酸菜炖血肠、小鸡炖蘑菇、酱骨头……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桌。
王铁成抱着小呆挨桌敬酒,每到一桌,亲友们就往孩子怀里塞红包。
三叔公颤巍巍地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块老银镯:“这是你太奶奶留下的,戴着辟邪。”
酒过三巡,不知谁起了头,院子里响起热闹的唢呐声。
王家的年轻小伙们踩着高跷扭起大秧歌,红绸子在空中翻飞,锣鼓声震得人脚底发麻。
小呆被这喧闹声惊醒,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首笑,逗得围观的姑姑婶婶们首抹眼泪:“瞧瞧这孩子,生来就带着喜气!”
暮色渐浓时,祠堂里的长明灯映得族谱上的金字发亮。
王正山郑重地将小呆的生辰八字写进族谱,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转头对满堂亲友说:“咱王家开枝散叶,往后都得护着这孩子!”
话音刚落,鞭炮声骤然炸响,碎红纸屑裹着寒气冲上夜空,落在白雪覆盖的黑土地上,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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